他忽然停下了步伐。
“林巉。”他道:“我们是朋友吗?”
许久后,他听见林巉道:“是。”
赤金笑了笑,下一刻他的身影就消失了在院中。
林巉坐在竹椅上,一时只觉如山思绪,纷繁扰人。
复玄……
白狐族……
黼烈君……
林巉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赤金说得没错,复玄应该是不在妖殿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复玄会选择跟煞狼族兵戈相向,又为什么要瞒着他。况且若是复玄胜了,灭毁一族是要承天道大因果的,他承得起吗!
想到此处,林巉狠狠地皱了皱眉头,他站起身来,快步向园外走去,可他还未走出殿门,便被一个青年拦了下来。
那青年一身蓝衣,眉目端正,在拦下林巉后他又对着林巉中规中矩地行了一礼。
“真君安,我奉殿下之命在此守着真君,真君还是莫要出去的好。”
不让他出去?复玄这是想做什么?林巉拧紧了一双眉头,他道:“复玄呢?让他来见我。”
“真君正在妖界东域,恐暂时见不了真君了。”蓝衣青年回道。
“他什么时候去的?让你守在这里又是何意?莫不是还想软禁本君不成?”
“真君息怒,我等岂敢。殿下是今晨走的,走前特意吩咐我在此侍候真君,殿下之意是外面最近有些乱,若真君出去被一些不长眼的人冲撞了,那就不妥了。”
“把他给我叫回来!”林巉懒得听这些话,他咬牙切齿道。
“真君莫急,过几日殿下自然就回来了,真君不妨先回殿中休息,若殿下回来了,自是第一时间来寻真君的。”那蓝衣青年表情温和,态度恭顺,言辞间却毫无退让,甚至连守在殿门口的脚步都未移动半寸。
林巉看着那蓝衣青年,目色森冷。
那蓝衣青年看着配在林巉腰间嗡嗡作响的凌霜剑,苦笑了一声道:“真君莫要为难我们。”
“唐寻在何处?”林巉沉声问道。
“唐执事亦在东域。”蓝衣青年答道。
“顾长风呢?”林巉不耐地皱了皱眉。
“顾太长老……亦在东域。”
林巉有些心焦地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他看着蓝衣青年道:“他们可是在征伐白狐族?”
那蓝衣青年沉默许久,最后为难地点了点头。
林巉只觉得脑仁疼得紧,他压了压火气,道:“让复玄回来,或者让我出去。”
那蓝衣青年却没说话,他向后退了一步,林巉心下刚生警惕,一座巨大的结界便蓦地升起,将整座侧殿都牢牢扣在里面。
哪怕林巉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可下一瞬他还是重重撞在了坚硬的结界上。林巉倒退数步,面色顿时有些难看。
这个混账东西,林巉暗骂一句,他就知道复玄不会放心只让一个人守在门口。
那蓝衣青年苦着脸道:“真君,莫要我为难了,若是真君出去了,殿下回来非剐了我不可。”
林巉沉了沉气,他对着结界外的蓝衣青年道:“你给复玄送句话。”
“真君请说。”蓝衣青年道。
“莫灭它族,大违天道。”俄尔,林巉继续说道:“留有余地,穷寇莫追。”
蓝衣青年顿了顿,随即他对着林巉行了一礼,道:“遵真君命。”
……
这是第六天,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林巉从榻上坐起身来,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复玄还是没有出现。
这段时日他疲惫倦怠得很,起初他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直到前几日他心沉灵台,看到那被复玄灵阵镇住的乌灵蛊依旧静静沉伏在心脉处,可那团晦暗的光影却蔓延了几分。
林巉不知道自己精神疲倦是否是它的原因,但应该也差不了它的作用。
乌灵蛊快要压不住了吗?林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并无太多恐惧,只是有些隐隐的担忧。
这担忧却不是担忧自己。
他站起身来,走到屋边推开了房门,如水皎皎的月华混着绵延的桂花香倾泄而下,落了他满身,林巉闻着桂花香,抬头看了看天上圆润满当的明月。
快到中秋了吗?林巉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时间,距中秋好像的确没几天了。
他借着月色走到院子里,院中那株枝叶繁茂的桂树上不知何时已经缀满了嫩黄的桂花,林巉看了那满树桂花许久,忽然心神一动,他转身走到了一边,手里拿了个空茶盏,又将自己放在院中的竹椅搬到了桂树下。
他踩上竹椅,抬手便够到了一朵小小的桂花。
第70章 剜心
林巉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摘了两天的桂花,堆满了三个空茶盏。
若不是他时常懒怠,那株桂树怕是得被他踩着竹椅薅秃。
这是第八日晚上,林巉给自己泡了一壶玲珑茶,他坐在院中,无事可做,便灌了自己半壶茶。
茶意提神,可他却越喝越困。隐隐间,他觉得身上被披了什么东西,林巉昏沉的神思一凛,他睁开眼,眼前站着的却是失踪了数日的复玄。
他并未如同往日一般穿着那身繁复华贵而又冰凉至极的王袍,只着了一身简单玄服,也未束发,只在靠发尾处用了一根发带随意捆住。他正站在林巉身边,微微弯下腰,手中提着一件玉色大氅,还未来得及给林巉披好。
林巉看着这样随意简单的复玄,心中竟浮起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你回来了?”刚醒来的林巉脑中还有些混沌。
“我回来了。”复玄答道,他给林巉披好大氅,“师父,困的话就去殿里睡吧。”
林巉直起身,手臂不经意间碰倒了放在一旁的茶盏,茶盏跌落到地面,摔成了几块破瓷。
“师父,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复玄看也没看那摔裂在地上的茶盏,他顺了顺林巉身后的墨发,道:“要睡的话回殿里去睡,夜里凉,莫沾了寒气。”
“白狐族如何了?”林巉忽然想起来这个要命的事,他彻底醒了神,看着复玄问道。
“师父莫担忧旁事,白狐族的事我自会处理。”复玄道。
“白狐族如何了?”见复玄的反应,林巉心里不由得紧了紧,他再次加重语气问道。
复玄安静了须臾,而后他看着追问不休的林巉,答道:“尽灭了。”
林巉蓦地抓住了复玄的手臂,“你说什么?”
“我说……”复玄的手覆上林巉抓住自己手臂的手,缓声道:“白狐族仅剩三百一十九人,皆被我放去了北漠,白狐族几近尽灭。”
林巉的脸色忽然苍白了下来。
“师父。”复玄看着林巉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他摸上林巉的脸,指腹缓缓摩挲着林巉的眼尾,带着些别有的意味。
这意味带着别有的旖旎与深意,林巉极其不适地皱了皱眉,他站起身来,想避开这异样的氛围与轻抚,下一刻复玄却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林巉。
“师父,别推开我……”他的声音在林巉耳边响起,低哑而沉缓,调后甚至还带着几分悲腔。
林巉僵硬着,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用力到微微颤抖。
他觉得他应该推开复玄,这是你徒弟,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可他却一动未动。
他浑身犹如被定住一般,复玄的气息洒在他的肩颈,他与他隔得那样近,仿佛只要他抬起手,轻轻给他一个回抱,他与他就能碾碎一切,突破一切,真正拥抱在一起。
可他却一动未动。
“师父,你要怎样才能接受我呢?”林巉听见他低声道,仿佛是在跟他说话,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我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好不好?”林巉感觉到复玄缓缓松开了他。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脸上便忽然溅上了一片灼热。
林巉彻底愣了下来,他看见一颗猩红的心脏,正静静地躺在复玄的掌中,被复玄递到了他的身前。
被溅了满脸鲜血的林巉僵硬着抬起头,便看见复玄血肉模糊的胸前与空荡荡的心口,他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仿佛是过了一瞬,又仿佛是过了一生,林巉才窒息一般地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复玄空荡荡的心口。
“师父,我把我的心都掏给你了。”面色惨白的复玄轻轻垂下眼,他看着林巉,一字一句道:“你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