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相峙
第二日天色还早,妖宫大殿上却已是人往繁忙。
唐寻叼个草根,百无聊赖地枕手躺在宫檐上,跷着的腿在空中轻轻晃悠,他略微斜眼看了看檐下忙得脚不沾地布置大殿的侍女,片刻后,又觉得无趣地移开眼。
他嚼了一下微苦的草根,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咧嘴笑了一下,一口吐出嘴里的草根,单手一撑,一个翻身下檐,便不见了踪影。
复玄一夜未睡,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唐寻急吼吼冲进复玄寝宫的时候,正对上复玄那清醒得过分,丝毫没有半分睡意的双眼。
“诶?”闯进殿内的唐寻有些茫然地站在房中。
“下次你再不敲门,我就把你丢到北冥楚独那里去。”坐在殿内的复玄看着闻言瞬间老实下来的唐寻,寡淡道。自己这个手下哪里都好,手腕本事一个不差,就是年纪小还有留有些少年心性,他并不想磨去唐寻的少年心性,只是有时唐寻太过跳脱,须得他出言警醒。
“你在看什么?”见唐寻贼眉鼠眼地不断到处乱瞟的样子,复玄皱了皱眉,问道。
“那个……”唐寻摸了摸鼻子,半天也没支支吾吾出个什么,见复玄脸上露出不耐的神色,他立马道:“我想找元山真君!”
言罢,他又偷偷瞟了一眼复玄的脸色,壮着胆子继续问道:“元山真君不在这里吗?”
“我师父怎么会在这里?”复玄不解地皱了皱眉,拿起一个玲珑杯,想给自己斟一杯茶。
“你们不是一起安寝的吗?”唐寻闻言,真切实意地疑惑道。
复玄斟茶的动作一斜,雪松茶顿时浸了满桌。
良久后,他才道:“胡说什么。”
唐寻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他一下子蹦上椅子,蹭到复玄身边,呲牙对着复玄笑了笑,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复玄道:“殿下心仪元山真君?”
复玄没想到唐寻会忽然问到这个,他看了看唐寻,觉得自己这藏了数十年的心事再没什么好藏的,便略微“嗯”了一声。
不料唐寻听到复玄的肯定后,反而更疑惑地看向复玄,道:“那为什么你们不能安寝在一起?”
复玄不明白唐寻为什么会这么说,他的视线飘忽了一瞬,淡淡问道:“何出此言?”
“我往日里偷听那些侍女事毕闲聊,不都说两情相悦的人可以安寝在一处吗?”唐寻嘟囔道。
“什么?”复玄难得地愣了愣。俄尔,他像是想通什么了似的,摇了摇头对着唐寻道:“师父……对我只是舐犊之情罢了。”
唐寻拧起一双眉头,奇怪道:“不会啊……”
复玄抬眼看向唐寻,呼吸轻微顿了一瞬。
“我觉得元山真君可在意殿下了。”唐寻修长的小腿在椅子上晃来晃去。
“前几日殿下叫我去照看元山真君,元山真君可闷得很,四天愣是没跟我说过几句话,只在真君突然发难要闯出去的那日才跟我说了好几句话,说的统统都是殿下。”
“而且真君出去也是为了见殿下。”唐寻言之凿凿道:“所以元山真君定也是喜欢殿下的!”
听完唐寻的长篇大论,复玄眼中的神色仿佛又沉了回去。他略微垂下了眼,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茶杯。杯中潋滟,是极上好的雪松茶,可他却也只是看着,一口都未喝,他的眼神略飘,仿佛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放下手中的玲珑杯,转眼看向在自己身侧坐没坐相的唐寻,道:“你找我师父做什么?”
“我无聊啊。”唐寻挠了挠头,道。
“你无聊找我师父做甚?”复玄皱了皱眉,林巉可不是什么帮人解闷的人,难不成这几日下来唐寻与他还有了交情?
“这么多年,元山真君可是唯一一个能忍我四天还不揍我的人!”
唐寻苦着一张脸从椅子上蹦下来:“这几天都没人听我说话,我快憋死了。”
“殿下,元山真君在哪儿啊?还在侧殿吗?”
一想到林巉身边有其他的人转悠,复玄就极其不愉地皱紧了眉头。他沉下脸,冷声道:“十方典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人多事杂,若你真无聊,就去前面盯着些人。”
前殿明面上有顾长风那个老狐狸盯着还能出什么差落?唐寻不高兴地撅了撅嘴,殿下这样分明就是不想让自己去找元山真君。
真小气!
唐寻刚想说什么,抬头便对上了复玄凉幽幽的眼神,他一个激灵,瞬间站了个端正。
“是。”唐寻识时务地果断应下,在复玄把自己丢出去前窜出了复玄的寝宫。
唐寻一路慢悠悠地向着前殿走去,在快到前殿时,他却蓦地转了个身,向着另一个方向掠去。
既然殿下不让他去找元山真君,那他就自己偷偷去。唐寻狡黠地弯了弯眼角,他鬼魅般躲开各处巡视的卫兵,甚至忙里偷闲地在路上还顺摸偷走了一盘点栗酥。
唐寻走后,复玄如旧般一动不动地坐在偌大清静的寝宫中,渐亮的天光从窗外映入,逐渐照亮昏暗的房间,他孤身一人在殿中不知坐了多久,直到顾长风进来时,他依旧是那个姿势与神情。
“殿下,十族已到齐了。”
复玄看向窗外,也不知道窗外又如何好的风景能让他一直看着,他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
清亮的天色浸在屋中,映着黑檀的窗杦,却无端有着一种昏沉压抑之感。复玄站起身来,宽大的袖袍划过屋子如常的沉寂,他眉目始终寡淡,可此刻抬眼间却有隐隐一抹殷色掠过。
“走吧。”复玄抬起眼,道:“莫让师父等久了。”
“是。”
……
万万里之隔的重山,当严泊终于从一个土堆里刨出像模像样的土块时,他还没来得及大功告成地笑一笑,便见一道金影从远处空中极速掠来,轻悠悠间落在了自己的小木屋屋顶。
下一刻那道金影所站之处就被狠狠刺裂开来,磊落剑冲破屋檐悍然而出,凌冽的剑气炸开片片碎檐,裹挟起的劲风,刮得人脸颊生疼。
那道金影躲过磊落剑的悍然一击,随着四散而溅的木沫,稳稳落到了地面上,站在抱着个土壳子的严泊面前。
严泊身着一身满是泥污的白袍,袖袍随意裹到手肘处,一双手连带着手臂都是泥灰,那土壳子被他抱在怀里,蹭得他胸前一片焦灰,甚至不自察间连颊边都被蹭上了几抹显眼的泥痕。
他看着消失许久如今却突然出现自己面前的人,有些不愉地皱了皱眉,哪怕如今他这副脏乱尊容,沉目肃色间那一派之主的气势也丝毫不减。
“你来何故?”
他话音还未落,他身后小木屋的门就被猛地踹了开来,那裂开的木门在框上摇摇欲坠许久,终于朝下砸落在地。
严泊略微挑了挑眉梢。
方处然持着磊落剑,黑沉着脸走了出来:“滚出去。”
赤金早就知道这两人不喜他,可无奈林巉身属重山,他要事缠身数年,如今好不容易脱身自然是要立马来寻林巉,可要寻林巉,便不得不来此处。况且这两人是林巉师兄,为了林巉,这气他不得不憋。
想到此处,赤金便不得不忍气吞声起来,他沉了沉气,问道:“林巉呢?我刚刚去凌霜峰没找到他,他去哪里了?”
听到这厮还敢提林巉,甚至还私闯了凌霜峰,方处然立时便怒了,他提着磊落剑便想要冲上去直接打杀了这条不要脸的金龙。
严泊连忙一把拉住了方处然,如今这个时辰重山下弟子往来攘攘,若是任他俩打起来,不说重山要秃大半,更是莫惊扰甚至伤到早课弟子。方处然一时没想这么多,被严泊这样一拉,顿时不高兴地皱了皱眉。
严泊最是看不得方处然皱眉,一见如今这个情状,原本就温和的语调更是软了三分:“好了好了,不是不让你打,而是如今弟子往来多,打起来容易出差错,实在不妥当。”
他看了看依旧不顺气的方处然,立马色令智昏道:“若你想打,我便去把重山护山大阵打开。”
若是重山派先辈听见严泊打开护山大阵只是为了让方处然打一架,非得被气得背过气去不可。
方处然没严泊这么无底线,他瞥了严泊一眼,发现严泊脸颊边的那几抹泥痕,便自然而然地抬起手用自己的袖子给严泊擦了擦脸。方处然看了看自己瞬间就脏污了起来的藏蓝色袖口,若无其事移开了眼,将手略微往身后藏了藏,“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