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尤恩先生这话,听着是在替杜兰德先生道歉,但,话后头的意思,高桥拓也自然清楚得很。他当然不会在意杜兰德先生的冷淡,于是客气地摆摆手。
两人又寒暄了片刻,高桥拓也便将高桥秀一带走了。
高桥叔侄俩沉默地离开巡捕房,直到坐上车子,高桥秀一才满脸惭色地低声道:“秀一该死,让叔叔蒙羞了。”
“不过是小事。”高桥拓也见过无数的大场面,自是不会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但该教训的还是要教训:“秀一,你太冲动了!”
高桥秀一自然知道自己错了,他今天也确实有些冲动,但,将事情闹得这般大,却不是他的本意,他也完全没想到,明明自己已经掌控了全局,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用那样的方式翻了盘。
“怎么?不服气?”
“没有,只是……”
“秀一,我告诉过你的,不要小瞧任何人。哪怕是濒死的敌人,一旦你放松警惕,他就能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嗨!”
“事情查得如何?”知道侄子受教,高桥拓也便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而是问起了公务。
“遗落在现场的这块手表,是江诗丹顿三年前开始发售的。”高桥秀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已经破损的男士手表,这也正是他原本想掏出来给涂谜看的东西。只是没想到,高桥秀一握着表盘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咔嚓一声轻响,这块价值不菲的手表,彻底罢工了。
“秀一,继续!”高桥拓也对他的愤懑心知肚明,却并不安慰,而是示意他接着往下讲。
“这个牌子在海城只有一家贸易行代售,我查过他们的销售记录,共有六十九人购买,”说到这里,高桥秀一特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在高桥拓也瞬间了然的目光中,接了后半句:“包括那位涂小姐的二哥涂让,而涂让八年前考入了南京陆军军官学校。”
“所以你直接去找涂小姐问了。”高桥拓也深知侄子的性子,既然发现线索,便不会等待。
“是!”
“那你问出什么了?”
“……”问自然是问出了点他不知道的东西,可,他想要问出的,涂谜却没有讲。高桥秀一咬着牙回道:“据涂小姐说,她二哥因为打伤了戴春风的外甥,早被退学了。”
“是吗?”
“我会去查证。”
“嗯。”高桥拓也点点头,接着问道:“那她家里有派人查过吗?”
“查过了,涂家大门没有被撬开过的痕迹,不过厨房的一扇窗户没有上锁,不知道是主人不小心忘记了,还是故意留下的破绽。整个房子里很干净,应该是被人认真清理过,可那位涂小姐和她的仆人已经有段时间没回家里了,涂家也没有帮佣。”
“那是有人趁着主人不在家,闯入了涂家?这样,涂小姐的嫌疑是彻底洗清了?”
“……在她衣柜后面发现了保险箱,保险级别很高,要请专业人士看过才能安全打开。”
一听这话,便知道高桥秀一不死心。高桥拓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说起了别的:“抓捕那天晚上呢?”
“抓捕那天晚上,涂小姐的店被波及,她正好住在店里,当天便被杜兰德太太接去了家里住。”
“嗯。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既然那人曾住过涂家,总是会留下痕迹,我会继续派人在涂家周围打探,看看到底是不是那位涂家二少爷。至于那位涂小姐,”高桥秀一说到这里神色僵了僵,接着道:“我会派人暗中监视。”
“嗯。”高桥拓也并没有对他的安排做任何指示,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车子穿过大半个海城,驶进了日本宪兵队司令部。
正准备处决犯人的宪兵看到车子,随意将血肉模糊的犯人丢在一边,笔直地冲着车子敬礼。直到车子开远,才跟拖死狗一样将犯人拖走。
黄褐色的地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君又来了,看到这里总算明白了,是某人闯了祸,连累了小涂谜,也是,哎,还想不想当男主了?幸亏小涂谜聪明伶俐,不然,存稿箱君要担心死了!所以,今天就说到这里吧,明儿见!么么哒!($b?3?b$))
第三十八章 装晕与推测
如果让涂谜听到高桥叔侄俩的谈话,她肯定立马就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不仅没法听到他们的谈话,还要一动不动地依偎在林锦年的怀里,连换个舒服的姿势都不能。
是的,刚刚的那一连串翻白眼、晕倒,全部都是骗人的,甚至骗过了专业人士杜兰德先生。涂谜觉得她上辈子得癌症,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这说晕就晕还晕得如此真实的高超演技,就是前世无数次重病晕倒实践经验的总结积累。
不过,做坏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如现在,她突然晕倒显然吓坏了林锦年。这位斯文有礼的先生已经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更忘记了他是在一位老父亲面前抱着人家宝贝闺女不撒手,根本没给杜兰德先生任何反对的机会,直接把涂谜送到汽车后座,自己就紧贴着坐了进去。
杜兰德先生严肃的面色瞬间发了黑,却到底是看在情况紧急的份上,没跟小辈计较。被动地坐上驾驶座,车子极快地冲着教会医院去了。
下车的时候,林锦年还想抱涂谜,杜兰德先生却是再也不给他机会了。滑轮病床被推了过来,几位身材高壮的护士七手八脚地将涂谜抬上了病床,很快便消失在了一间单间病房里。
林锦年还想再跟,被杜兰德先生一个眼神钉在了原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杜兰德先生进了病房,又反手将房门关上了。
此时,病房里,被翻来覆去检查了个遍的涂谜,在感受到护士要给她扎针时,终于忍不住了。正要装着醒过来,就听杜兰德先生开口,让护士们离开了。
几位护士倒是没怀疑什么。杜兰德先生虽然专职骨科,但像扎个针这样的小事,也是难不倒他的。再说,上次涂谜住院,治疗的过程,杜兰德先生都全部参与,她们就更放心了。
门板开了又合,病房里瞬间安静了。
涂谜再也装不下去,睁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去看杜兰德先生,正好对上他严肃的目光。顿时嗫嚅了半晌,才可怜巴巴地小声道:“威廉,那个我刚刚是装的,害你担心了,很抱歉!”
“说说吧,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视若珍宝的孩子,杜兰德先生再生气,看到她这样,也是不舍得再训斥她。更何况,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令人难以琢磨,尤其是还有日本人搅进来。杜兰德先生只想赶紧搞清楚情况,免得涂谜被卷进旋涡里。
涂谜这时候自然不敢再瞒着,把她跟高桥秀一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杜兰德先生。
“你觉得高桥秀一是冲着亚瑟来的?”亚瑟是涂让的英文名。
“是。”这一路上,涂谜一直在反复思量高桥秀一说过的每一句话,除去那几句寒暄,其他的,高桥秀一总是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涂让身上扯。
“可为什么?”杜兰德先生认可了涂谜的判断,却同涂谜一样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涂让曾考入南京陆军军官学校,就算涂谜解释的那句涂让被退学是假话,可若是如高桥秀一讲的那样,涂让在前线同日军作战,那么,这跟高桥秀一又有什么关系?
战争爆发后,海城不知道有多少青壮报名参了军,而且海城考入南京陆军军官学校的,没有一百起码也超过八十,如果日本想要祸及家人,早就下手了,哪会让涂谜大摇大摆地公共租界扎下根来?
那么,唯一剩下的可能便是,涂让的身份与这些人不同,所以才会引起日本人的注意。
“安妮,亚瑟有跟你讲过他的工作吗?”
“威廉,你知道的,连家里的生意,大哥都不会跟我讲的。”涂谜知道,杜兰德先生肯定是猜到了涂让身份有异,只是涂谜不能承认。而且,就算是涂让身份有异,他又是如何进入日本人的视线里的呢?
难道是自己上次太过嚣张,高桥秀一查自己的时候,顺便连她家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一遍?这样做,高桥秀一会不会太闲了?可,如果不是这样,那高桥纯一为什么会注意到一个在海城消失了那么久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