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许多年不碰医,有此殊荣者不过嬴晏一人,好心给诊脉,她还不领情?
嬴晏默了默,她的确不愿意。
她女扮男装一事,牵扯甚广,在不能保证谢昀会救她一命之前,不敢轻易暴露身份。
至于以后身份暴露时,谢昀会不会因她骗他而震怒,只能以后再言了。
身负女扮男装之罪,遮掩骗人,也非她所愿。
谢昀看出她心中所担忧,正要嗤嘲一句蠢东西,只听嬴晏先他一步说话。
她面上一副神色难于启齿的模样,小声道:“二爷,我身子有异,脉象不准。”
谢昀挑了下眉,似笑非笑:“是么?”
他嘴上虽是在说,心里却已静下,感受着手中脉象。
不浮不沉,和缓有力,身子的确康健。谢昀安心。
“……是。”
嬴晏点头,语气艰难道:“若是二爷把脉,可能会有异常之感。”
谢昀松了手腕,好整以暇问:“有何异常之感?”
静悄的屋室内,嬴晏一颗心怦怦直跳,紧张的不得了。
人在紧张时,总是容易自作聪明,她脑子里灵光一闪,便想,只要谢昀不伸手扒下她衣服,纵然怀疑,那也没有办法。
许是这两日谢昀并未对她表现出赤条条杀意,除了让嬴晏觉得此人有些难缠外,心神稍稍松懈。
故而她忘了,眼前人这个男人,别说是怀疑,即便是无中生有,也能硬生生叫她男变女,女变男。
嬴晏深呼吸一口气,镇定自若极了:“我脉象可能时男似女。”
“哦?这倒是稀奇。”
谢昀饶有兴趣地支起了下巴,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听她编。
见谢昀脸上神色似乎好奇大过怀疑,嬴晏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气。
却不想谢昀懒洋洋又问:“这是何故,可有说法?”
说法?
嬴晏沉默半晌,有道是谎言不禁说,一说便是漏洞百出,得用谎言继续圆。
嬴晏硬着头皮开始编,越编越上道,仿佛和真的似的,“因为……我是天阉。”
谢昀:”……“
他没想到她竟然编出如此荒唐缘由。
嬴晏心里羞窘,卷翘的眼睫微颤,盖住闪躲的眼神,“二爷,可莫要嘲笑我。”
谢昀垂眸,眼前人这张白皙莹润的脸蛋娇柔,纤软的身躯仿佛一折就断,怎么看怎么一副温柔无辜样,偏生一张小嘴胡言乱语至极。
他“啧”了一声,十分配合地怜悯道:“真可怜。”
嬴晏脸色滚烫,好在夜幕已经降临,遮住了她神色异样。
也趁这个机会,她手腕脱开他的钳制,又往旁边挪了挪,将俩人拉到一个令人舒适的距离。
谢昀瞧她动作,心底蓦地升起一抹戾气。
偏生嬴晏无所察觉,做戏做了个全套,善解人意地宽慰:“二爷,你不必怜悯我,人各有命,你瞧皇宫里那么多去势的宦官,皆同我一样身体残缺,如此想想,心里便好受了。”
“……”
谢昀眼角抽了一下,随即舒展了一个笑容,也没再纠结她躲不躲远。
他燃着几抹兴味,故意道:“我还没见过天阉什么样呢,过来,让我瞧瞧。”
闻言,嬴晏震惊抬头,一脸不可置地看着他。
好歹是堂堂肃国公府二公子、神鸾卫指挥使,怎地这般不要脸?
她忍不住拽紧衣领,生怕人下一刻就来扒她衣服,心思微紧,小心翼翼往后挪,离他又远些。
谢昀嘴角下垂,神色晦暗不明。
他不喜欢她对他如此警惕小心。
谢昀勾扯了稍显一个恶意的笑容,幽凉凉道:“既然殿下不愿让我瞧,那就在上面坐着吧。”
说完,谢昀一挥袖,衣衫翩跹间,便落在了地上。
被留在房梁上的嬴晏:“……”
嬴晏将目光挪向柱子,思索顺着柱子爬下去的可能性。
下面的谢昀瞧见她丝毫没有求他相助的模样,心里顿时又阴霾了几分,若是陈文遇在此,她怕是早就喊着“陈公公,抱我下去”了吧?
谢昀拂袖冷笑,靠椅坐下。
许久,嬴晏终于将目光挪向谢昀。
她扯着微笑,咬牙切齿道:“二爷,可否带我去下去?”
谢昀不理。
那些深埋在心底数年的不甘与不满再次攀上心头,似要将人吞噬。
嬴晏气结,泥人也有三分脾性,难不成谢昀路迢迢把她喊过来就是为了放在房梁上的?那可真难为他有如此闲情逸致了!
索性红唇一抿,也不再说话,嬴晏小心翼翼挪到一角,抱着一根柱子,稍觉安全。
周围悄无声息,十分寂静,又是黑暗的环境,不消一会儿,嬴晏便不可控制的困意涌上心头,她靠着柱子,竟然昏昏欲睡起来。
感受到上方气息有变,谢昀骤然抬头,睡着了?
他神色讶然,随即心底戾气更甚,咬了下后牙,合着他的床还没有房梁舒适呢?
谢昀冷笑,飞身而上,却见人睡容恬静,神色不自觉一软,他伸手,将人抱了下来,
抱在怀中没几息,谢昀便察觉不对劲了,竟然睡得如此沉。
谢昀眼底掠过一抹暗色,他抱着人,往主屋走去,抬脚轻踢开了门,而后将她放在床上躺好。
所有的一切,嬴晏全然无知,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谢昀拽出她一只胳膊,将袖口稍稍往上卷了卷,指尖搭在纤细的手腕,又细细诊了一遍脉。
……
第二天,嬴晏醒来的时候,神情茫然,等意识到睡在了谢昀的床上,忙三下两下爬下床榻,下意识地伸手检查衣领,还好,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嬴晏松了一口气,随即微微懊恼,拧着细眉回想,昨日她在房梁上睡着了?
想通了之后,嬴晏往外走。
软榻上正慵懒斜靠着一人,墨发披散,只着中衣,露出半边俊俏脸颊。
嬴晏磕巴:“二爷?”
谢昀撩起眼皮看她,懒洋洋问:“醒了?”
“……”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倏地让嬴晏生出一抹怪异感,两人共处一室,又是这样清晨醒来,怎么仿佛像是……
她不敢多想,只弯了一抹颇为不好意的笑容:“是嬴晏不好,又占了二爷床榻。”
话音落下,嬴晏觉得怪怪,似乎言语不妥当,正思忖着再说些什么,谢昀已然开口打断:“无妨。”
嬴晏默了一瞬,夸道:“二爷大度。”
谢昀指了指桌上已经摆好的粥和小菜,言简意赅:“吃了。”
嬴晏受宠若惊,他不会在里面下毒了吧?随即又摇头,把这个想法晃出脑后,谢昀若想杀她,有无数个法子,何至于要这般卑鄙行事。
“多谢二爷。”嬴晏乖巧坐下,盛了一碗粥。她顿了顿,又问,“二爷不用?”
谢昀正思忖着她身体怎么回事,薄唇不耐:“话多,食不言寝不语不知道么?”
嬴晏:“……”
是她不对,她不该关心这位性情古怪的爷,如此想完,嬴晏低头,抿了一大口白粥,软糯甘甜,十分可口,似乎加了一点薄荷,很是清爽。
许久,谢昀忽然开口:“昭台宫荒凉,我安排了宫人。”
嬴晏一口粥呛到,她紧张抬眼:“二爷,这不合……”
话未说完,瞥间他凉飕飕的眼神,嬴晏将话音吞回,笑道:“多谢二爷好意,嬴晏却之不恭。”
谢昀神色稍霁。
她现在就如被陈文遇圈养的金丝雀,没见过天地,在那一方华美荒凉的牢笼里待得美滋滋。
她需要身边有宫人,不止是隔绝陈文遇,也是来给她引路。
用过膳,谢昀留她读书。
还是一卷话本,讲得神怪志异,诸如狐妖书生之类的,嬴晏微微惊讶,他喜欢听这些么?
她偷偷觑了谢昀神色,只是他阖着眼眸,看不清眼底情绪。
清晨的阳光半洒,在他身上投下稀碎的光芒,倒显得有几分君子如玉。
嬴晏感概,这谢家二公子,的确生了副好皮囊。
只是这性子么……
嬴晏心里缓缓摇头。
约莫巳时的时候,嬴晏便回了昭台宫。
此时宫里已经候着五位宫人,是从尚宫局那边刚刚调过来。
一位领事的大姑姑,正是昨日见过一面的素秋。除此之外,还有四位十六七岁的宫女。
竟然没有宦官?
一般皇子,鲜有身边跟着如此多女官的,多为宦官近身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