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番外(73)

作者:绿梅枇杷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她昨夜睡得安稳,这时候精神已经恢复大半,唯有肩上伤势未愈,使不上力,眼下却顾不得。

举目四望,周遭荒凉,不见人烟。

嘉语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好,只拣了与于瑾相反的方向,一路走,一路找,足足走了有两个时辰,方才看到人影,却是个极小的村子。

这村落地方偏僻,少见外人,嘉语这样光鲜俊俏的人物,村里老老少少更是头一次看到,惊叹有之,好奇有之,小孩子和妇人站得远远的,指指点点,个别胆大拾起石子掷过来,嘉语被吓了一跳。

“都散了散了散了!小兔崽子,也不怕惊到贵人!”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年轻男子,满面油光,三言两语驱散了围观的孩子和妇人,一步三摇到嘉语面前,像模像样作了个揖:“这位小郎……”

嘉语退了一步。

她虽然没有遭遇,也听说过,天下大乱时候多少王孙公子,世家子弟流落。恍惚还记得是哪本笔记里提及,百年前永嘉之乱,晋室南渡,清河公主为人所掳,辗转变卖为奴。眼下这等荒僻村落里,要是一棒子敲昏了她……

终究防人之心不可无。

因沉下面孔,并不还礼,反是微抬起下巴,冷冷喝问:“里长呢,叫你们里长来见我!”

燕朝实行三长制,五家为邻,设邻长,五邻为里,设里长,五里为党,设党长。三长直属州郡,征收租调,征发兵役徭役,对于地面情况,最为熟稔——这些嘉语也是后来听周乐说的。

她毕竟养尊处优,气势摆出来还是很能唬到人。那男子一时被震住,小心翼翼问:“小、小郎……找我们里长有事?”

嘉语斜睨他:“自然有事。”

“可、可……”男子咽了一口唾沫,“可是小人该怎么去和里长说?”

嘉语道:“我家主人是始平王的公子,你就和你们里长说,始平王的公子有请。”

就是个跑腿的,摆什么臭架子,男子在心里狠呸了几声。他见识少,也不知道始平王什么人物,不过既然称王,那多半是他惹不起。不过惹不起的人远在天边,这丫头却是不知好歹撞到了他眼前……一时眼睛只管滴溜溜打量,口中道:“这农忙时节,怕是里长也不得空见我。”

嘉语哪里知道这些龌龊心思,只能硬着头皮冷笑:“你不去,自有人去。”——话这么说,真要她找其他人,却也为难。

那年轻男子却笑嘻嘻道:“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时候如果三娘杀了前夫君,所处的境地又更危险了,一个没单身出过远门的女孩子……(而且杀人真的是不得已的选择,虽然看起来很痛快,很解气,但是不现实)。

然后,一个王朝的分裂和灭亡,往往是多方合力的结果,天气,制度,外敌入侵,等等。谁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很难讲。

(三娘跟过小周,是懂这个道理的)

女主角不是君子,也不是圣母,但是恩将仇报还是不至于。

即便重生,考虑到智商/见识/执行力/武力值以及身份上的差距,三娘真的搞不定前夫君,重生的优势是有限的。

故事里的人没有读者这样的上帝视角,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也只能摸索前进,包括前夫君、表姐、三娘都是,命运已经在改变了,但是会改向什么方向,也不是三娘和表姐能预料的。

因为是三娘的视角,所以显得三娘会犹豫一些,但是事实上每个人都在衡量,判断,决定,所谓果断,大多数情况不过是表象。

就是前夫君算计三娘,也都是犹豫和反复过的,没有一开始就想拿自己的婚姻去换兵权(之前十六郎这么建议的时候他还拒绝过)只是形势逼到这一步,再加上感情的变数。

第83章 乱世之人

嘉语心不在焉地看着他的背影,盘算这一趟出来也有两三个时辰,不知道萧阮醒来没有。干粮倒是尽有,水却不多了……这穷乡僻壤也没几个人,里长过来,少不得还须得拜托他去找刺史。

如果村里能找到马就更好了。

过了片刻,那年轻男子果然请了人来。是个中年男人,穿戴倒比年轻人像样,也还是灰扑扑的,看见嘉语,整整衣冠上前,毕恭毕敬作揖道:“小人正是此处里长,敢问小郎君,贵上如今人在哪里?”

嘉语瞥了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年轻人一眼,中年男子会意,挥手道:“你下去。”

那年轻人没得到好处,蝎蝎螫螫不肯走。中年男子回头,厉声喝道:“下去!”这才老老实实退开。

嘉语虽然聪明,终究未曾与乡里人物打过交道。见两人这情形,倒是信了有八•九分。

招手叫中年男子过来,低声交代道:“我家公子路遇盗匪,折了人手,自己也受了伤,命我前来,一是找个大夫,二是想请里长上报刺史,就说始平王世子在此,请他派人手护送回京。”

那中年男子见她衣裳虽然光鲜,脸色却不好看。再细看,肩上还隐隐渗出血丝,果然是个受了伤的光景。

他到底比年轻男子多吃几年饭,见此情形,不喜反忧:这小娘皮的气度,不像是寻常人家养得出来的,莫非说的是真话?阿呆这个蠢货,看见个落单的小娘子,就说有肥羊可宰……也不怕踢到铁板。

他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眼睛却舍不得——这十里八村的,哪里见过这么水灵的小娘子。尝听阿爹说大家婢胜过小家女,不想竟是真的。

也罢,不过就是个下人,那个什么王什么公子的能有多上心,何况这丫头也说了,他受了伤,多半是顾不上这么个小丫头。先诓回去,等玩腻了,转手一卖……那个什么公子就是个神仙,也找不上门来。

他原是这村里的土霸王,说一不二,倒不怕村人嚼舌根走漏风声。

嘉语见他迟迟不语,奇道:“附近没有大夫么?”

中年男子装作为难,说道:“大夫……倒是有的,只不过,小郎君让小人去找刺史,也没个信物,刺史如何肯信?”

嘉语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家公子讳名昭熙。”她身上原有首饰,只是女子贴身饰物,却不方便交与外人。

中年男子默默记下,又道:“大夫住垄上,不如小郎君随小人走一趟,也好说明情况,让他准备药材。”

嘉语听他说得有理,便没有反对。

一行人往东,中年男子领路,然后是嘉语,后头跟着那个不肯离去的年轻人。

这村落甚是贫苦,一路都是矮矮的土房、茅屋,灰扑扑的。

走了约莫一刻钟,忽然眼前一亮——这处宅子虽然远远比不得洛阳城里高门大户,在这一众土屋中,却是鹤立鸡群。中年男子瞧见嘉语眼睛里的诧异,半是矜持,半是得意地说:“……到了。”

“了”字方才落音,年轻男子眼前一花,随即腰部重重受了一击,不由自主退开几步,然后那个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小娘子就像脱缰的野狗一样冲了出去;再之后,脑后又重重挨了一下:“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

登时醒悟过来,也知道事情不妙,与那中年男子一前一后,赶忙追了上去。

……

风响得很厉害,心跳得也很厉害,人喘得像风箱,嘉语觉得自己两辈子都没这么身手敏捷过。

如果说对上于烈父子,还有她巧舌如簧的余地,对上这些胆大包天的乡野村夫,除了跑,她实在也想不出第二个法子:他们都当她什么都不懂,那或者是真的,但是当她看到那处宅子的时候,就已经醒悟过来——穷乡僻壤的大夫,能住得上这村里最好的房子?她是见识少,可不蠢。

然而身后的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近了。

惶惶汗如浆出。

转一个弯,眼前矮矮一间土屋。和之前那些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它的门半开着。

也是鬼使神差,嘉语一头就扎了进去。她筋疲力尽地想不起要回头把门关上,一张破毡兜头兜脸盖了下来。

才要掀开,就听得脚步声匆匆的,已经到了门外。

登时心绷得紧紧,大气不敢喘,更不敢稍动。奇怪的是,那脚步并不停下,径直就往前追去了。

嘉语这才舒了口气,口鼻之间,立时涌上来千百种腥臭。她两世为人,虽然很吃了些苦头,到底是罗绮丛中养大的,哪里见识过这等腌臜,想也不想,本能地张嘴,“哇”的一下,吐了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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