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娘垂头道:“……是。”
就听得“哐当”一声,劈头一面铜镜飞过来。姜娘不敢躲,生生受了,额上就流下一行血,嘉语心里发恨:“他自个儿都已经成了亲,还来管我的事!”
姜娘不敢抬头:“建安王说结发之意不敢忘。”
嘉语:……
“他到底要你来说什么!”
“建安王派了亲兵过来……”
“什么?”
“建安王说,大仗在即,如有不测,他们会护送姑娘南下……”
这仗还没打呢,这赤口白牙的,嘉语气笑了,他是一句软话也不说,直接给她派人:“他们人呢?”
“不敢让姑娘知道……”姜娘声音越来越低,身子簌簌发抖,几乎是伏在了地面上,“婢子、婢子也只知道他们进了信都……”
嘉语:……
派了人来,又不让她见,是知道她见了人不会客气,就算她客气,周乐也——嘉语心思一转:“周将军知道了?”
姜娘不敢应声。
嘉语抓住盘中匕首。周乐当然会知道,就算没有听说他也会派人知会,不然姜娘为什么怕成这样。仗还没打……他去前线给她拼命,他往这里派人,前头要有个不顺,她后脚就走人。换她是周乐,她也寒心。
之前娄晚君生事,她不担心,因她知道李愔是不相干的人,周乐也知道。
萧阮不一样,萧阮是他心里一根刺——他自己也知道。
所以连宫姨娘、嘉言都要支出去,就是假造这样一个氛围,他与她之间,还有些什么,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哪怕至亲如宫姨娘,如嘉言。
这是周家的宅子!
周乐在这里住了近两个月,都无须刻意布置眼线,这宅子里有的是他的人!
“……他知道我要订亲了?”
“奴婢、奴婢不知道……”她只是在萧阮军中,又不是萧阮心腹,如何能知道这些。但是进了信都,她也听说了。并不是太意外,在她看来,姑娘要复仇,要人给她复仇,总要付出点什么。
她孑然一身,能付出的也就只有她自己了。
嘉语气苦道:“他都已经成亲了……”
就许他成亲,不许她订亲么!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嘉语恶狠狠将手中匕首掷于地上:“姜娘知道我是能杀人的……”
“姑娘……”姜娘整个头都贴在了地面上,匕首就在她面前,不足一尺的地方,刀刃的光反照在她的眼睛里,她哭了起来,“姑娘……”
“我这次饶你,是看在你跟我一场的份上,下次,就没有下次了——滚!”
……
周乐歪在榻上,天色渐渐黑下去。他明儿要动身去广阿。元祎修还是有点本事的,二十万人,他看着帐顶,竭力把心思都集中在这二十万人身上,他这二十万都是兵,不像他带的三十万,足足二十几万老弱病残。
他笑了一下,不知怎的嘀咕出了声:“三百亲兵……”
那人还是对三娘不肯死心。他还当他成了亲会收手呢,这头都没死心,成什么亲。难道指望三娘给他做小?
风从外头吹进来,有亲兵禀报道:“将军,公主派了人来。”
周乐一跃而起:也该来了。
有人打起帐门,走进来裹着穿长斗篷的少女,周乐抬眼一看,不由惊道:“三娘?”自订亲之后,他就搬出宅子,长住军中,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你怎么来了?”
“我……”嘉语有些局促,才说了一个字,就听得周乐懊恼道,“也不先知会一声,看我这里——”
他明儿一早就要走,大多数东西都已经收拾完毕,帐中并无多余坐具,因拉了嘉语上榻坐。他素有洁癖,帐中倒不似一般将士脏臭,有清新的稻草香,周乐喜孜孜地道:“还以为出发前都再看不到三娘了……”
嘉语:……
他以为她来给他送行的么?
她踌躇了一下,说道:“今儿下午……”
“姜娘吗?”周乐道,“我听说了……”
他耳目灵便,嘉语也不意外,只道:“我找不到人、我找不到那些人……”其实她也不知道,找到了人,是该杀了还是驱逐出境。
“我知道,”周乐说,“我都知道了,建安王不死心,就让他不死心罢,横竖三娘人在我这里,待日后我们成了亲,生上十七八个孩儿,气死他!”
嘉语:……
时已深秋,嘉语外头裹着莲青色斗篷,里头只穿了件淡黄裙衫,颜色极是娇嫩,从领口、袖口漏出一二,倒像是春色。这时候松了斗篷,风咝咝地钻进来。深秋早晚温差大,夜里风凉,脸色便有些发白。
烛光不是太亮,照在脸上,便如抹了一层胭脂。
“冷不冷?”
嘉语摇头。
周乐还是裹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他笑吟吟地道:“其实三娘是想见我,对不对?”
“什么?”
“多大点事儿,叫苁蓉或者辛夷来说一声不就得了,这大晚上的出城,也不怕人担心。”
嘉语便不响。他明儿要去广阿,那里元祎修集结了有二十万大军。嘉言也要去,留在信都守家的是段韶。
“王爷打秦州的时候,兵力对比还更悬殊……”他说。
“我知道……”嘉语低声道,“他明知道我报仇心切,还在这时候拿这个来乱你心神……”
“其实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就是没有道理!”嘉语打断他。
“如果,”他觉得他的声音轻得像是梦呓,“我就是说如果,如果我当真回不来,这兵荒马乱的——”
“那我也在这里等你。”
“不,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宁肯你南下——”话没说完,就看见嘉语抬起头来,乌玉一般的眼珠子。唇上温热,柔软的,无孔不入的香缭绕在口鼻间,他像是受了蛊惑,烛光像是月光,他抬手,不知怎的一拨,斗篷滑了下去。
第300章 朝生暮死
嘉语但觉身上一轻,凉意四面八方袭上身来。她吃了一惊:“将军?”
“三娘今晚不要走了,”他在她耳边说,都没有出声,全是气声,“好不好?”
嘉语哪里能想到会惹来这么大祸事——早知道就不亲他了——这时候双颊火热,只是惶急地恳求:“将军——”他按了按她的肩,不知怎的就往后倒了。她惊地抬头,就看见他肘撑住榻,手撑住头,歪在一旁笑。
“怕成这样,”周乐笑道,“三娘是信不过我,还是——”
嘉语扭头不理他。
“我明儿就要走了……”那厮又卖乖扮可怜,“三娘就陪我说说话——”
“将军明儿还要早起呢!”
周乐又笑:“那碍什么事了,打仗时候几天几晚不合眼也是有的。”
“这是打仗吗?”嘉语气道。
“怎么就不是了,”周乐瞧着她面上绯红,眼睛里却潋滟有光,唇红欲朱,再往下柔软的颈项。她裹了斗篷,就没有穿披帛,如今斗篷既去,白腻的双肩与精致的锁骨都在他的目光里,周乐咽了一口口水方才含混说道,“建安王可不是个易与的对手。”
嘉语被他目光灼灼地瞧得身上发烧,伸手推他:“那你转过身去,咱们好好说话。”
周乐道:“三娘挨过饿吗?”
嘉语推不动他,只得自己闭了眼睛眼不见为净:“我爹是始平王,这天下轮到我挨饿的时候,早就遍地饿殍了。”
“我挨过饿,”周乐像是又靠近了一些,气息吹到她面上来,“一个饿极了的人,面前突然出现一盘大肥鸭子,就算吃不到,你说他舍不舍得少看一眼。”
“你才大肥鸭子……”她哪有那么油腻腻,嘉语气恼地想,这人就不会打个好听点的比方!
“宋王——”
“我不会南下——”嘉语打断他,忽地心口一热。
他的手覆在她心上,隔着衣物,能摸到咚咚咚的跳动声,“三娘心里有我,我心里很喜欢。”他说。嘉语没作声。他的手大,覆住的地方不止是心口,片刻,忽诧异道:“三娘!”
“嗯?”
“这里——?”
嘉语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只能以袖掩面道:“周郎没见过女人么?”
周乐附耳问:“三娘这是允我沾别的女人?”
嘉语不答。
周乐拿开她的手,以手背探她的面颊:“三娘很热?”
嘉语撑坐起来:“将军再这样,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