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能把于璎雪捏在手里,自然也要防备对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还有三娘和阿言。”太后说,“严守宫禁——用内卫不用羽林卫,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太后!”
“好孩子,你不用担心,”太后说,“本宫定然保你们周全——画完了吗?”
“三娘听姨母的,”嘉语应道,“——已经画完了。”
“来,给姨母瞧瞧。”太后拿过画纸,但纸上的人物,却连过目不忘的太后,也瞧着眼生。只得道,“我先瞧着,你带阿言去见你母亲。”
嘉语乖巧地点点头,过去摇醒嘉言,姐妹俩手拉手退了出去,留下太后一个人。琥珀道:“太后——”
“让我静一静。”
再没有什么打击比背叛更伤人,姐姐背叛妹妹,儿子背叛母亲,丈夫背叛妻子。嘉语在退出书房的最后一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太后是个软弱的人。其实如果太后就此放手,荣养天年,也未尝不好。
但是尝过权力滋味的人,不会这样想。
走出老远,嘉言才小声问嘉语:“阿姐,又出事了?”
嘉语奇道:“你怎么知道?”
“从没见过姨母这么快下朝,往常都得两三个时辰,”嘉言说,“且每次回来,姨母都会抱怨许久,那些不省事的东西。”
嘉语:……
嘉语不得不承认,在进宫这回事上,嘉言实在经验丰富。她也知道这个事情是瞒不过嘉言——太后要瞒王妃,就须得嘉言给打掩护。于是说道:“太后方才同我说,永巷门被关了。”
“什么!”嘉言的声调一下子提了上去。
“小声点小声点!”嘉语按住她的嘴,“如今到处风声鹤唳,你还一惊一乍。”
“什么叫我一惊一乍!”嘉言好容易挣脱嘉语的束缚,滔滔不绝地说道,“阿姐你不懂,这事儿糟糕了!”嘉言给嘉语普及了一下永巷门的常识,然后回过头来问:“谁关的永巷门?”
“太后没说,我猜……是陛下。”嘉语说,“如果永巷门确实那么重要的话,别人关了永巷门,那就是造反了。”
如果是造反,太后可没这么容易脱身。
“那倒也是。”嘉言怔怔地说,“皇帝哥哥这是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嘉语说,“陛下怎么想,哪里是你我能猜得到。”
但是嘉言终究也是元家的人。她在宫里浸淫的时间,远远多过嘉语。对于勾心斗角的见识,也并不比多活一辈子的嘉语差太多,何况有些东西显而易见——她迅速把昨晚贵女被驱逐和永巷门事件联系起来:“那昨晚……可是明明之前,皇帝哥哥还有说有笑,和没事人一样……他怎么可以……”
嘉言转向嘉语,认真地问:“阿姐,是不是因为姨母杖毙了小玉儿?”
“我不知道。”嘉语说。
这个理由显然也并不能十分说服她自己,嘉言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问:“昨晚阿姐说要回家?”
“是……”
“阿姐你还没告诉我——你昨晚为什么忽然想回家。”嘉言说——当时她嘲弄地问嘉语是不是怕,嘉语当时回答她说是。是,她害怕——她比所有人都怕得早,是因为她比她们所有人都知道得早。
“那不重要。”嘉语说,“既然都没有出得去,那还有什么可说。”
嘉言抓住嘉语:“就是这个——阿姐你其实早就料到了是不是?你之前护着小玉儿,就是因为、因为……”
嘉言这样敏锐,嘉语也只得低头。王朝的命运是这样巨大的一辆马车,她拼了命地想要扭转它行进的方向,但是结果——谁能预料结果呢?关闭永巷门,那真是妙招,如果还能把贵女都带出去,那就更妙了。
但是到如今、如今他还能以太后的名义驱逐她们吗?
谁都不是傻子,永巷门一关,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接下来他除了和囚禁始平王妻女一样囚禁着这些贵女之外,别无选择:一旦这些贵女出宫,皇帝的声誉,皇家的颜面,都将招致极大的损失。
——你看,再绝妙的主意,也免不了意外,这个意外是谢云然,是她元嘉语,也是于烈的爱女之心。这在皇帝的意料之外吧,如果当时于烈狠下心,不顾于璎雪,强行带走那一众贵女——难不成她还能真杀了于璎雪?
大家都在赌,赌江山,赌权力,赌性命,有软肋的人先输。
“阿姐、阿姐!”嘉言的喊声惊醒她:“嗯?”
“还会发生什么,”嘉言急切地问,“阿姐你告诉我,还会发生什么?”
“你真想知道?”嘉语问。
嘉言很用力地点头。
嘉语叹了口气:“我们还是从头说起吧。我问你,是谁,让太后杖毙了小玉儿?”
“我不知道……”嘉言茫然,“我们在玩击鼓传花呢,我都没留意小玉儿什么时候进来,什么时候洒了酒,要不是……”
“你相信小玉儿会下毒吗?”嘉语问。
“姨母说是,我没仔细想,”嘉言坦白。小玉儿不过是个奴婢。一个奴婢的生死,原本轮不到她上心。就算是有冤屈,那又有什么大不了。她这样想的时候,倒是忘了自己曾经为了紫萍找嘉语算账,“如今细想,她要真害了姨母,自己也逃不掉,就算侥幸逃掉了,害了姨母,她能落得什么好处?”
“比如立为皇后?”
“阿姐别开玩笑了!”嘉言道,“有姨母在固然立不了她,就算姨母不在了,百官宗亲,哪个也不会让皇帝哥哥这样胡来。”
“那可说不准,”嘉语说,“你忘了,汉武帝的卫皇后,出身还不如她呢。”
嘉言睁大眼睛:“汉、汉武帝是个什么帝?”
嘉语这才想起,嘉言不爱读书,和她当初也差不多——读史明智,如果早知道这一点,也许她们姐妹的命运,不会这么凄惨。
嘉语这时候也懒得教她,只道:“别管汉武帝是个什么帝了,小玉儿不过是个奴婢,见识短,做什么蠢事都有可能,但是你说得对,关键不在于日后能不能立她,而是当众下毒,无论如何都洗不清嫌疑,所以那毒,定然不是她下的,这是栽赃,阿言你倒是猜猜,是谁栽的赃?”
第51章 母子博弈
嘉言费劲想了一会儿,还是只能摇头:“我不知道。阿姐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嘉语说。
嘉言松了口气:“我还当阿姐你什么都知道呢。”
嘉语笑了:“我虽然不知道谁栽的赃,不过我知道陛下会猜是谁——陛下一开始就不会相信小玉儿下毒,他一开始就会去想,是谁栽的赃。费这么大劲,冒这么大险,栽赃给小玉儿,没点好处,是没人肯做的。”
“什、什么好处?”嘉言的喉咙有点干。
嘉语略带怜悯地看着她:“阿言你已经猜到了。”
“表姐。”嘉言垂头丧气地吐出这两个字,“小玉儿得罪了表姐,但是、但是我知道,这事儿,绝不是表姐做的!”
“我知道。”那并不是说姚佳怡做不出来。嘉语伸手覆于嘉言的手背,“但是陛下不知道。”
当一个人厌恶另外一个人的时候,所有的错事,都是她做的,如果不是她做的,那必然是她引起的,那同样是她的错,她的罪。当一个人不肯给另外一个人机会的时候,她再怎么折腾,都是错,错上加错。
就如同当初的她在萧阮面前。她不是没想过如何讨好他,但是不做是错,做了更错。
所以嘉语对皇帝将姚佳怡另适他人的主意是赞同的。何必呢,人的一生就这么长,为一个不珍惜她的人赔上一生,不值得。
萧阮不值得她赔上一生,皇帝也不值得姚佳怡赔上一生。虽然她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这世上,十全十美的好人能有几个?她们不是好人,但是她们也不应该落得那样的下场。
“阿姐,陛下还会做什么?”嘉言随了嘉语,不再“皇帝哥哥”、“皇帝哥哥”喊得亲热,那意味着,那个长期在嘉言心中,以兄长形象存在的少年,已然死亡——她迟早会意识到这一点,皇帝就是皇帝,不可能是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是昭熙,他们才是一家人。
“陛下不会做什么,”嘉语说,“阿言你该问,太后会做什么。”
“姨母?”嘉言悚然而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