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许多病患瘫倒在地无人管照的模样,诸葛临沂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儿,总之难受归难受,但是事儿还得继续做下去,城里头到处拉的都是白布,若是有人死了,来运尸身的官差随手一扯,把人蒙住之后拿绳子一捆便将人扔出了城去。
诸葛临沂远远问了十来个人的名字和住地后,最后一个字的笔画都没来得及写完,正好遇见有人运尸身出去,心里一个‘咯噔’,虽是不肯信,可他还是起身来拦着了。
诸葛临沂问,“麻烦小哥,这位,走的是姑娘还是?”
“是个女的吧。”官差随意往后一撇,“都快没人样了,不过骨架子挺小,应该是个姑娘。”
“……”诸葛临沂一愣,随即又问,“那麻烦,我能看一眼吗?”
“你看她看什么呀?这有啥好看的,别看了别看了,可别是恶心的一会儿晚饭都吃不下去。”
“可是。”见人要走,诸葛临沂又伸手来拦,“在下的夫人从许州来兰陵,到现在我也没寻见人,她今年二十岁,个子不太高,瘦瘦小小的,模样也漂亮,我还在找她。”
“模样漂亮?那这可看不出来漂亮不漂亮了,你要实在想瞧,就掀开一个小角瞧瞧脸就成。”
诸葛临沂搓搓自己的手,他长出一口气去,“叨扰勿怪,勿怪。”
在心里默念了七八百回这人绝不可能是夏侯轻音,可又怕自己哪个不小心错过了就得后悔一辈子,掀开之前做好了心里准备,可真见着那惨状时又被吓得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这一路寻人寻过去,诸葛临沂几乎是见到衙门里做事的人都会拜托一句,问问他们有没有人看见过夏侯轻音,没见到的话还得麻烦各位多留心留心。
一整天连一口水都没喝下去一口,登记册子上的名字记了四五页出去,到了夜里,诸葛临沂自己都觉着有点儿头晕,看着本子上的黑字甚至还起了重影。
后来林瑟找着人再把他给强行带出去的时候,诸葛临沂转头的第一句话便是,“林大人,这头晕犯迷糊是病情的症状之一吗?”
折腾了一整天,死亡人数又增加了六百多,确认病情的人员登记才做了七百多个,没病的记了三百多个,里边没一个能找着夏侯轻音的名字,诸葛临沂无奈的想,这丫不会还没扛到自己来就凉了吧。
呸,不可能。
就夏侯轻音整天那飞扬跋扈的样儿,如何看也是个能长命百岁的。
到目前为止,诸葛临沂如何也没敢相信对方会出什么事儿,心里头总归是抱着个信念,所以担心归担心,但日子过起来好歹也不会太难受,吃点东西喝口水,稍微休息休息,就又跟打了鸡血似得拿着笔和册子跑出去做事儿了。
摸排人员有个诸葛临沂这么个人带头帮忙,林瑟便也就对这一部分的事儿全部放手让出去给对方做了。
自己倒是对这病情的来源以及传播疑问颇深,可是又奈何自个儿不懂医术琢磨不来,所以到底只能是满脑袋的问号,得到的结论是这病没法治也治不好。
虽是父母官本该怜惜百姓,可是林瑟也实在是没办法,他这也不能把刀架在人家大夫脖子上,逼着人家把这来龙去脉给自己说清楚,还得顺带着把这满城百姓给全部治好。
整日整夜瞪着眼珠子不知道如何下手便也只得翻起了古书典籍,本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治理经验,或是源头描述,可谁知折腾了不少时间也同样一无所获。
想着如今这样的危急关头经不起自己这么耗,所以最终还是将脚踏出了衙门门口。
以前小时候跟着办案也学过不少仵作的经验,所以病逝的尸身如何也得避免二次接触,必须立即运走焚烧,这些都是林瑟下过的死命令。
得病的只能等死,这些林瑟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他如今能做的只有控制,尽量减少继续染病的人数。
第92章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诸葛临沂的耐心就这么被一点一点的被磨碎吹散,人找不到,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明明知道她就在这个地方,城也并不算太大,分明绕着也就是个三四天能寻个干净。
可就是找不到,如何也找不到,所有出去又回来的人,诸葛临沂都会挨个挨个,客客气气的跑去问人家有没有见过他家夫人。
没见过没见过没见过,所有人都没见过。
甚至就连夏侯这么难见的姓氏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任何的印象。
确认有病的百姓登记完毕后,诸葛临沂把那册子反反复复看了十来遍,一个字一个字的对到自己眼花,不过好在没看见夏侯轻音的名字,念着那女人一定还活着躲在了什么地方等他去找,心里还稍微能安定一点儿,平复了自己躁郁的心情,诸葛临沂又起身打算继续出去寻人。
许州城支援的人马和粮草已经全部到达兰陵,有林瑟坐镇,满城上下的人心里头都稍微有了些底气。
诸葛临沂跟着清点队伍每天早出晚归,回来就自主自觉的把穿着的衣裳和面巾扔进大铁锅里去煮沸好几回,洗澡的时候身上涂满奇奇怪怪味道的药物,从来不爱理人,不服管教,不生大病绝不吃药的诸葛临沂这是头一回这么乖乖听话的听人吩咐。
今天准备要做的事儿是跟着队伍去清点有症状和接触过病患的人员。
诸葛临沂最近恍神的厉害,许是心里埋着事儿再加上连续好几天没能好好吃饭睡觉,精神长时间紧绷,所以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
“诸葛少爷,这边儿咱们已经点完了,您要不先回去休息休息吧,少夫人咱们都见过,若是瞧见她了,咱一定第一时间回来通知你。”
兰陵的官差是一批接着一批的倒下,许州城倒是顶上来了不少人,不过林瑟也特意嘱咐过,首要任务是保障自己的安全,所以除了诸葛临沂会一个一个的撩开白布确认外,其他人也不会特地去做这事儿。
摇摇头拒绝了人家的好意,诸葛临沂道,“你们先去吧,我再往里走走。”
曾经在兰陵住过三年,诸葛临沂对这里的大街小巷倒也算是十分熟悉,看着往日的繁荣破败成如今这副模样,也无奈只得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要是早知道出这么一档子事儿,他当初成了亲就乖乖留在家里不就啥事儿没有了吗?
诸葛临沂乱七八糟的想着。
那么多如果,那么多但是,可到如今该发生的也全部跟着发生,一件都躲避不了。
走到路口的时候诸葛临沂实在是双腿没了力气,他低下头长长出了一口气,脑袋是这个时候被什么硬东西给打中了,那珠子从头上落下来就立刻碎成了两瓣。
翠绿的一颗玉珠子,看起来像是从发钗或者耳环上硬扣下来的东西。
诸葛临沂回头去看,顿时心下一紧,热泪盈眶。
夏侯轻音就这么按着客栈二楼的窗户沿疯狂朝他挥手。
姑娘看起来正常健康,和诸葛临沂一样拿着厚厚的面巾捂住口鼻,身上的衣服当是也多穿了好几层,总之和刚走的时候不一样。
诸葛临沂眼睛望着人,脑子‘嗡嗡’的响了好一阵儿,夏侯轻音也许是在说什么话,可他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心里压着的恐惧和无助突然被人推走,绷着的那根紧张的弦儿猛地松懈下来,整个人的疲惫感就来的尤其猛烈。
诸葛临沂鼻头一酸,双腿一软便直直跪到了地上,跟个孩子似得眼泪花儿流不停,本是抽搭几回,结果后来实在是忍不住就放声痛哭了起来。
夏侯轻音望着那人本是欣喜,结果瞧见诸葛临沂在看见自己的那个瞬间,那种崩溃情绪猛然炸裂的时候,心里头不知为何,却跟着对方的状态一块儿往下沉了许多分。
林瑟赶来的时候诸葛临沂还没能上去二楼,夏侯轻音推着窗户一直在喊,“别过来,你们别过来,楼下有位奶奶发热好几天了,我没事儿,诸葛临沂,我没事儿,我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你别担心我,别过来,我好着呢,你别自己惹一身毛病还回不去了。”
诸葛临沂也跟着喊,“你这几天怎么吃的饭呀,有人管你没有?你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还是有别人?你爹娘呢?”
夏侯轻音喊道,“有人每天来给送馒头吃,我瞧见不对劲就自个儿把门一锁哪儿也不去了,爹娘在隔壁呢,他们也没事儿,你放心,你赶紧回去,别跑这儿瞎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