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捻搓手指,看着手上的香灰慢悠悠飘落,为防着灰飘到床上,他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捏着床帐。
唐锦云隔着帐子看着裴敬宗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莫名安心,“是审问绑匪的事不顺利么?”
裴敬宗吃了一惊,“你从哪儿听来的。”
很简单,要说最近能有什么让裴敬宗心烦的,头一个便是绑架皇子的案件,第二个就是她。婚假结束第一天,他十有八九要先去问绑匪的动机和意图。
唐锦云懒得解释太多,只回道:“瞎猜的,若猜错了,你就当我没说。”
裴敬宗也不愿将唐锦云想得太聪慧,他知道她有点小聪明,但他不认为她能达到多智近妖的地步。
他道:“其实,的确出了点乱子。”
唐锦云哦一声,兴趣缺缺,她现在浑身都痛,根本并非真的关心他工作是否顺利。
她敷衍道:“反正他都被你抓到了,也没办法再出去害人了。”裴敬宗道:“你说得有道理。”他不能说出安力智被人带走的事,鉴于唐锦云这样相信他,他无法说出口叫她失望。
真奇怪,要把她送走了,他对着她反而能心平气和了。
“你看看,原本喝过药已好些了,你又下床开窗去吹风,现在风团又发到脸上了。”裴敬宗撩开帘子,望着唐锦云肿起来的脸,跑去洗了手上的香灰,回来拿起床边玉色托盘里的一个碗,伸出三指点着里面液体在她脸上轻擦。
液体清凉,唐锦云舒服地哼唧一声,“这是什么?刚才忘记问知秀姑娘了。”
裴敬宗道:“马大夫配的药水,解痒。”
“谢谢你,在我那样对你之后,还愿意对我好。”唐锦云艰难地动着嘴唇,感觉上下唇瓣之间一片灼痛。
裴敬宗猜她在说床上袭击他儿孙根的事,但他装傻道:“你对我哪样?”
唐锦云嘶一声,“我不想说话了,我的嘴快痛死了。”
裴敬宗便不再多言,安静帮她涂完药,剩下脖子和胸口部分,他交给了被裴远押着过来赔罪的裴知秀。他叮嘱裴知秀道:“手搓热再涂。”
裴知秀接过药瘪嘴道:“大少爷,少奶奶不识好歹,她曲解您的好意,还吼我。”
裴远哈哈笑着上来在妹妹后脑一拍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听大少爷吩咐,找打呐你。”
裴敬宗也不管,揭帘出去了。
裴知秀对哥哥裴远说:“哥,你把地上这一堆收拾了,我去给少奶奶涂药。”
裴远点头,手脚麻利出去找来笤帚和簸箕揽了地上秽物,进来回话道:“少奶奶,知秀她手脚笨,但人不坏,您先凑合用着,等明儿我再找新的丫鬟来。”
裴知秀听哥哥这样讲自己,气得照他小腿踢一脚,“你才笨,快出去。”
裴远躲着陪笑,唐锦云动动眼皮,应道:“好,麻烦你。”
裴远哎哟一声,“不麻烦,这都是我们应当做的。”
裴知秀推着裴远出去,回来嘟囔道:“哈,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在男人面前轻声细语小意温柔,在女人面前就扬起鼻孔目空一切,虚伪,坏女人。”
唐锦云知道刚才耍脾气伤了她的心,便好声好气地回她:“对不住,我刚醒来,头痛眼花,身上还痒,听见亲近的丫鬟被冤枉,一时着急,并非针对你。请你原谅我,好吗?”
裴知秀没想到她会低头低得这样痛快,不由一怔,她从小没了父母,跟着哥哥长大,便少一份女子的婉转与心细,向来直来直往。见唐锦云说了软话,自己就将心中不快拭去,转又欢喜道:“我没有怪你呀,你怎么说这些话,我没有怪你的。”
第31章
疹子和时不时的高烧让唐锦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因不能见风,整间卧室被布幔围了个严实,别说风进不来, 就是香炉里的烟都只能直直往上飘。
幸运的是, 在这样的情境中, 经过唐锦云长达三天的请求, 裴知秀总算答应让她半裸躺在床上。
卧床的半个月堪比在地狱生活,她被人喂饭、喂药、喂水, 甚至于上厕所都需要裴知秀抱她去。
当身上的疹子和反复的高烧消失那一刻,唐锦云打心眼里松了一口气,生病简直让人尊严尽失。当她第一次被裴知秀抱着放到净房里那个木制的马桶上,当她因疹子蔓延至胸部而不得不与裴知秀“坦诚相见”,唐锦云是真希望原身能带着青面鬼差来收走她的魂魄和知觉。
裴敬宗衙门里的事似乎一直悬而未决, 头几天他还每日去衙门,最近他连衙门都不去了。
唐锦云出于好意问起过一次, 但裴敬宗不愿让她知道自己无能,所以不曾透露分毫。
养病期间,二夫人刘氏倒来看过一次,不过唐锦云猜刘氏多半是来探查她究竟病得多重, 是否能撑过这一次。
尽管刘氏的意图有待考证, 唐锦云还是感激她来探病,至少她人到了,不像她的便宜婆婆和便宜祖母,没露面就罢了, 连派人送个问候都没有。
唐锦云下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向裴远打听那几个丫鬟的下落, 裴远见她问得真诚,又恐如实相告生出事端, 遂告诉她,所有人被带回家后便由父母哥嫂做主,远远嫁走了。
唐锦云半信半疑,裴远信誓旦旦地跟她解释,获罪遣返的丫鬟是不能再到富户家做工的,且回家乡邻亦会议论,家人为全脸面,自然会将她们尽快嫁出去。
“半个月,所有人都出嫁了,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事?”唐锦云坐在窗边躺椅上,望着裴知秀大发牢骚。这半个月的亲密接触,使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唐锦云为此拒绝了裴敬宗调派新丫鬟的好意,她只留下两个铺床和跑腿的小丫鬟。
裴知秀不是丫鬟,所以不会在唐锦云面前唯唯诺诺,畏手畏脚,她是一个想说就说想做就做的人,这让唐锦云感觉和她相处起来很自在。
裴知秀剥着葡萄皮,笑道:“这有什么荒谬的,也许嫁人对她们来说是件好事呢,若遇到个知冷知热的人,未必会比在家里过得差。”
唐锦云拉拉腿上的锦被,撇嘴道:“你也说了‘若’,谁知道她们会碰上什么人?盲婚哑嫁,看看我的下场。”
裴知秀把手里的葡萄塞进唐锦云嘴里道:“少自怨自艾了,大少爷对你并不差,他都没嫌弃你病歪歪的身子。再说,女人这辈子遇到什么样的夫君,难道不是命中注定的么?就算那人品行不端,除了忍着还能怎么办?”
“……”
唐锦云放弃对话,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发觉裴知秀尽管行为洒脱自在,骨子里仍是“老古板”那一套。
悠闲呆在院子里紧闭门窗休养了一月有余,这天一早,裴知秀看天边红云一片,进屋对趴在床边揉眼睛的唐锦云说:“今儿看天就凉快不了,你有得受了。”唐锦云道:“大不了我不出屋,光膀子泡在浴池里。”裴知秀笑道:“那可惜了你一身好皮,等出来许就皱得不能看了。”
两人玩笑一回,丫鬟端水进来伺候着洗漱过,唐锦云果然就光着膀子只着肚兜和一条丝质长裤坐在桌边用早饭。
裴知秀骂她没皮没脸,刚坐下一起用饭,外面丫鬟喊“大少爷来了”,慌得她急忙找件粉色小衫给唐锦云挂上。
唐锦云不紧不慢系上衣带,捧着碗喝一口粥,穿着官服的裴敬宗带着早晨的清新空气走进屋子,照例环视一周,将目光落在唐锦云身上,皱眉道:“虽在病中,你也该注意仪态。”
唐锦云回他:“我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屋子里,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穿少点好散热,这间屋子,我打赌你连一刻钟都待不下去。”
裴知秀在一旁摇头:“大少爷,我真的尽力了,但少奶奶就是不听我的。”
裴敬宗道:“她若肯听他人言,除非日夜颠倒。”唐锦云笑:“我就当你此行是来慰问你生病的妻子,而不是来气死她的。”
裴知秀大开眼界,不禁张大嘴道:“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女人,怎么能抢白夫君呢?”
唐锦云:“……”
第32章
唐锦云瞅眼裴敬宗身上笔挺的官服, 问道:“穿戴整齐,衙门有事?”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去衙门了,今天突然穿上官服, 一定有事。
裴敬宗道:“并非衙门有事, 是宫里来人说长公主邀你入宫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