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后以目光祈福,无声道:“长安。”
第40章
这次清醒得并不舒坦,容翎觉得自己是被人踹出来后强行撞入了这具身体,大概是因为强迫抽离灵魂,所以引起了强烈的精神反应,脑内神经抽搐得疼。她不住地在床上打滚,又不留神滚了下来,脑袋撞到地板上,嗑出了个大包。
更疼了!
容翎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睛里都是生理性眼泪。可过了会儿,她用手怎么都抹不干泪水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可能她在哭。
程梅梅应当是彻底死了的,她说她要去入轮回,容翎对此总持有怀疑的态度,她插手阳间事务,干预顾之隐和容翎的生死,是触了大忌讳,阎王既不容她活着,又怎会让她好好地去入轮回?
只是面对着程梅梅,容翎不忍心将这话说出来,好像不捅破这层窗户纸,便能得到彼此都满意的结局——程梅梅为顾之隐操劳奔波,虽未功成,却也好端端地身退,她不要顾之隐担心,顾之隐也不该为她担心。
就好像十几年来,她居在黑暗中,一遍遍地燃烧功德,让顾之隐在阳光下行走,做一回人,好歹不枉来世一趟。
好容易等疼痛缓解,容翎才缓缓睁开眼,眼帘都是泪水,她摸到餐巾纸盒,抽了张纸巾抹干,眼前方才清亮,她微转了目光,不无吃惊地发现正好端端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容翎赶紧扶着桌椅墙沿,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浴室,对着镜子照了半晌,镜中是许久未见的眉眼,不再可爱或者普通,相反大气又漂亮。
她的手指顺着镜面勾勒轮廓,几乎喜极而泣,她原本以为这一次仍然要附身在旁人身上,即使成功,也再难回到原来身体,只能依靠新的身份接着生活下去。
对于容翎这样出生在氛围和睦,父慈母□□的人来说,割裂社会关系,无异于又一次的死亡。
屋外传来敲门声,是妈妈在叫她:“容翎,速度快点,你相亲要迟到了。”
容翎怔了下,相亲?这时候的她还没有和顾霖续在一起?
她忙答应了声,出了浴室,在写字桌上找到了手机,点开了时间一看,竟然是一年前。
怪不得呢,事故出现的前一年,她的工作才刚稳定下来,家里人便开始给她张罗相亲,工作,家庭,一步步的,她被安排着走向了正规。
可谁都没料到,就是这次相亲,间接导致了她后来的意外。她叹了口气,正要去衣柜里取衣服,便听到一阵手机提示音,很机械:“地府抄送,地府抄送。”
容翎在身上摸了阵,最后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来了那部手机,说实话,上个时间点它的存在感实在不高,差点让她忘了还有部手机的存在。
她点开了手机,吐槽了慢得要死的开机速度和丑得要死的壁纸之后,她惊讶地发现屏幕上的图标多了一个鬼怪论坛。
她犹豫了一下,邮件图标上显示她有新的消息进入,于是暂且压下好奇心,先点开了邮件。
“【地府抄送】恭喜容翎女士通过考核,正式成为地府的鬼差,在您正式上岗之前,地府将会派遣一位前辈鬼差为您提供贴心的一对一上岗培训,前辈鬼差预计今晚十二点准时到达您的住宅,请您预先准备好拜师茶迎接。”
“!!!”
程梅梅说的话她还记得,分明是要她在一切结束之后再去申请成为鬼差,为以后谋条生路,系统却偏偏发来邮件告知她,她已经通过了考核?
可她什么时候被考核的?
容翎冷静了会儿,方才意识到这件事应该包含在地府对程梅梅做出的处决范围内。
按照程梅梅所言,地府应该有很多的鬼差,但容翎从来没有见过。程梅梅见她,总是在那条河上,幽僻,寂静,只有哗啦啦的水流声和两人的交谈声,便是给的手机,列表也只有程梅梅一人,而她本人也甚少给容翎发邮件。
这怎么看,都有点避人耳目的意思——其实不难理解,鬼差既然无法干预阳间事,程梅梅自然要偷偷摸摸地来。
但是现在地府知道了,阎王震怒,所以他处罚了程梅梅,又要给她收拾残局——毫无疑问,靠功德香供养的死人容翎到底无辜,她最好的归宿应该是成为一名鬼差。
只是,这与容翎最开始对程家的认知相悖,初次见面时,程梅梅暗示过程家特殊,阴间一般不干涉程家的事,这次阎王因何发怒,坏了规矩?
容翎想不明白,枯坐了会儿,妈妈又来敲门提醒她,说她相亲铁定要迟到了。容翎没了兴致,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本来想拒绝,又多了个心眼,问道:“妈,这次我跟谁相亲来着?”
“李向卓,你李叔叔的儿子。”
容翎顿了会儿,道:“就来。”
一年之前,她在和李向卓相亲时认错了人,与顾霖续相谈甚欢,最后索性和对方道了歉,选择和顾霖续进一步的交流。
纵然和程芊芊打过几回交道,但她并不知道之前的两位都是容翎,所以如果要查清事实,最好的法子是以容翎的身份接近顾霖续,从而曲线救国。
容翎急忙换好衣服,因为时间紧迫,她甚至来不及好好地和父母说上一句话,便在妈妈地不停催促下取了车钥匙出门。
相亲地点在一家奶茶店,离她家不远,容翎加了点速度开过去,停好车,正好踏着点跑进了店里。她逡巡了一周,却没有发现顾霖续的身影,李向卓倒是已经在了,站在吧台后面和她招手。
直到相亲结束,顾霖续都没有出现。
容翎心里藏了事,不免漫不经心,李向哲显然察觉了,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温和地叮嘱她回去路上开车小心。容翎对温柔的人素来有好感,对李向哲表达了歉意之后,方才慢腾腾地挪回了车上。
顾霖续怎么会没有出现呢?
容翎清楚地记得,在正常的时间点里,她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达奶茶店,根据妈妈“高瘦白净,穿衬衫,坐在吧台边”的大概描述,成功地将顾霖续认成了李向卓,他竟然不觉得唐突冒犯,给容翎点了蛋糕之后,方才温言道:“不好意思,我不叫李向哲,我姓顾,名霖续,一个人在这里吃甜品,没想到耽误到姑娘的正事了,这碟冰淇淋蛋糕全当作是我的赔礼。”
似乎注意到了容翎的窘迫,他又轻轻地道:“不过,能认识如此美丽的姑娘,是我的荣幸,姑娘如果赏脸,我倒是很愿意邀请姑娘去逛附近的画展。”
那是他们的初识,是那根线头,抽出了日后的光怪陆离。
容翎坐在驾驶座上迷茫地盯着行人看,她想到程梅梅告诉她,在上个时间点里她成功地搅局了,可是还没有来得及高兴,未来的事情便失了控,让她不由地思考起“如果未来大摆尾,她遇不上匪夷所思的事,顾之隐没必要杀她,那之前的一切会不会抹杀,只是如果抹杀了未来的事情肯定不会发生”的悖论问题之中。
又开始担忧,上个时间点顾之隐行踪不明,不知道事后是否安好,程芊芊有没有为难他,他有没有占了上风。
她在车里一直坐了两个小时,歌单都放完了,也没有整理出个思路来,没了法子,想到晚上还有劳什子鬼差来,还要准备劳什子的拜师茶,便只能先行打道回府。
车行过两个十字路口时,容翎看到了在路边等车的顾之隐,他没有戴眼镜,头发也不再是一成不变的大背头,而是梳得顺滑,从额前留下碎发来。神情冷漠,穿着件兜头的卫衣,略显松垮的裤子和一双限量款的球鞋,气质登时从清贵的公子变成了不羁的少年。
可是如果没有记错,顾之隐现在二十三岁了,十八岁的时候还知道把自己拾掇得像个成熟的大人,时隔五年,却反而开始祭奠逝去的青春,这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开始尝试即使是十五岁之前也不会喜欢的穿衣风格。
容翎踩了刹车,摇下了车窗,叫了他一声。
顾之隐有些迷茫地回头,看到容翎时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走了过来,道:“原来是你啊,好久不见,都说你大十八变,你都成大姑娘了,我根本认不出来。”
不对,很不对。
顾之隐脸上带着笑,可眼里没有太多的亲近,看着她几乎在看一个陌生人。这是毫无道理的事,且不论之前两个时间点他们曾共患难,单说正常的时间点里顾之隐与她相遇,也未曾有过如此敷衍,程式化般的寒暄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