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隐好歹是正经人家长大,又深得同学老师喜爱,这还是他第一次被群殴,睁着肿了的眼皮缓不过劲来,只觉小花拽着他胳膊的手力道很大,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之中。
“你回答我啊!”
小花扬了声音,素来沉默的人突然放大了嗓门,惊得几个人互相打量着,不知道她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
顾之隐被她抓得疼,点了头,那力气忽然一松,他又倒在了地上,听到小花的声音远远地传来,缥缈的像是雾。
“韩姨,他昨天见到的是我,那颗痣他看错了,其实是我白天沾在脸上的墨水。”
顾之隐想,才不是这样的,那痣实打实的就是粒痣,不是什么墨水。但他不想再说话了,他隐隐地觉得韩娟在忌惮着什么。
之后小花没有和他有什么接触,少数几次碰到,都是她一个人在那里发呆,偶尔含糊地自说自话,见人过来立刻就走开。
所以再有印象,还是酒吧事件之后,韩娟把顾之隐关了起来,要把他卖了。
小花是趁着夜色正浓的时候,拉开了门上通风口的玻璃扇门,塞进来了一个馒头一包榨菜丝,以及一张纸条,纸条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快跑。”
顾之隐压低了声音,有些难过:“你让我快跑,自己却没有跑掉?”
女鬼冷哼,道:“我能到哪里去?像我这样的人,活着的时候是个没权没势的孤女,倒还是死了本事大点。”
容翎犹豫了下,道:“你是死了之后一直在殡仪馆还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女鬼道:“当然是从别处来的,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从那里逃出来的。”
第12章
女鬼抬了下巴,用下巴指着顾之隐,道:“在美容院,你遇到过我。”
论理听到这话顾之隐不该有任何的错愕,在美容院遭袭的那次,顾之隐明明已经认出了那是孤儿院的女孩。但他仍然觉得心里难受,毕竟之前对他来说,孤儿院女孩不过是个符号,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个人。
而这个人,与他是旧识,曾经还救过他。
顾之隐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在美容院门前你是想杀我的。”
女鬼凄厉大笑,她仿佛听了很了不得的笑话,脸颊上的肉都在抖动,她笑完后才漫不经心地道:“你想什么呢,我死了啊,我都死了,你还当我是人,愚蠢。”
这话不无道理,都说人死之后魂魄分离,魄留魂散,而那七魄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皆是浊鬼。换而言之,魂散之后,这人身上的良善都散尽了,只留下恶。
这都是传说,容翎不善这些,也只记得皮毛,如今倒是可以显摆给顾之隐听听,说完又道:“所以说,人还是要多读点书。”
到这时候了,她竟然还惦记着插班念书的事,顾之隐实在服气。
女鬼道:“我凭心情做事,实不相瞒,我现在就挺想杀了你们的。”她瞪大了眼睛,眼眶黑成深渊,猛然把头探了过来,像是张开了两张巨口。
容翎吓了一跳,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顾之隐下意识地伸手在她后腰侧虚虚护了护,见她站稳了,又无声无息地缩回了手。
容翎冷静下来,道:“你撒谎,或许你之前可以杀人,但现在肯定做不到。”
她其实没有证据,只是记起地府手机上的内容,任务要她安抚厉鬼,而不是杀了厉鬼。说明这厉鬼是可以被安抚的,只要安抚到位,便可以入轮回。看着眼前厉鬼这好好沟通的姿态,容翎确信她是安抚到位了。
再见她忽然忆起了活着的事情,容翎不知怎么总觉得她作为厉鬼的一面褪去了,渐渐恢复了做人的一面。但其实,也不是人吧,天魂地魂命魂,三魂俱飞,剩下只有轮回或者魄散两条路了。
女鬼把眼眶移向了容翎的那面,她的嘴抖动了翻,肉从细缝里破裂又重合,她道:“其实,做鬼也不能自由。”
她举起了手,递到了容翎的面前,青灰的手掌,指甲尖如刃,伸过来时带着死人的酸臭味,她道,“我原本是觉得做了鬼也没要紧,我成鬼了就可以报仇了,可以杀了韩娟,免得让她再去害人,可是一变成鬼,我做不了主了。”
女鬼的右手搭上了左手的手腕,细细地摩挲着,喃喃地道:“它只想杀人啊。”
只听得“咔擦”一声,骨头断裂声中夹杂着冰裂的声音,却见左手手腕被折了下来。
“我杀了很多人,也撕裂了很多魂魄,却没有杀了韩娟!”
她撕心裂肺地吼叫着,那根手腕被她扔了出去,掉在地上,碎了一地的冰碴。女鬼却站立不住了,她扶着那张铁床,道:“美容院地下室,她们都在那里!”
她说完这话,身体忽然瘫倒在地,因为死得太久,又在冷藏室里冰冻过,身子是硬邦邦地倒在地上,头颅磕到地板上,发出了“咚”地一声。
容翎咽了口唾沫:“这是魄散了还是入轮回去了。”
顾之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容翎急匆匆地掏出了一部手机,在显示屏上划拉了几下,黑暗里,屏幕的荧光特别亮,将几行字贴着脸映了上去,可惜他没有看懂上头写了什么,就见容翎忽然轻松了下来。
“入轮回了。”
她的任务圆满完成,奖励也到手了。
顾之隐心里疑惑,想要多问句手机的事,但或许是因为女鬼没了,紧绷的弦在刹那放松了下来,满身爬的疼痛便都回来,一遍遍弹着神经折磨他,他痛哼了声,晕倒过去了。
再醒过来时顾之隐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的席梦思床上,窗帘放下,遮着屋外灿烂的阳光,他有瞬间是发蒙的,听着楼下小摊贩和顾客讨价还价的声音,有片刻他以为又回到了那条巷子里。
但下一刻,容翎便推开了房门进来,手里还端着碗冒着热气的汤,顾之隐下意识地便用被子裹住身子,不想叫容翎看到他身上的伤。他也是晕糊涂了,没有注意到身上的伤都敷了药,连衣服都换了套新的。
“这是红枣炖的乌骨鸡汤,补血用的,你一定要喝完。”容翎把汤药放在床头柜上,就近在床边坐下,斜眼看他,“明明伤得那么重,还在死撑什么?不要命了。”
顾之隐捏着被角,犹犹豫豫地看着容翎,打算她再蹭过来,他就立刻往后退,反正这床大,容翎是蹭不到他的。
容翎见他那副害怕被侵犯的小媳妇样,哼了哼,故意拉长了声音,道:“早看完啦。”
顾之隐来不及害羞,第一个反应却是紧张:“你看到我身上的伤了?”
容翎“嗯”了声,她先时以为都是伤在手上,但等帮他脱了衣服才知道不是的,顾之隐的小腹上有一个很粗糙地划拉开的伤口,已经不出血了,但皮开肉绽的,看着很吓人。
“怕惹来警察盘问,不好解释,所以没敢去医院,买了纱布碘酒给你简单地包扎了,破伤风药我搞不到,只能等你醒了带你去医院打。”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幸好你醒得早,破伤风针要在24小时内注射的,如果你再睡几个小时还不醒,我就要叫你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抬头却发现顾之隐根本没有听她说话,只下意识半蜷着坐着,把被子裹了又裹,脸就埋在被子里,露出少年细瘦又倔强的脖颈。
“怎么了?”
容翎手足无措,问道:“是疼的吗?要不我们还是请医生包扎消毒吧,伤口什么的编个谎话也能瞒过去。嗐,我之前不敢带你去是因为你还昏着,怕医生警察多想,不是不给你医。你现在醒了应该没关系了,你看,我这一后背的玻璃都是去医院拿掉的,医生也没起疑。”
她说完,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顾之隐的声音闷闷地传来,道:“我不疼,不用去医院。”
容翎不信:“你发烧了吗?伤口感染会发烧的,让我摸摸你的额头。”
她的手指探了过去,想要顾之隐抬头,他却一动不动,指尖触到了柔软的发丝,她犹犹豫豫的,想起顾之隐是不爱别人碰他脑袋的,于是又很快把手缩了回来。
容翎叫了他两声,他都没有应,只得叹了口气,道:“你把乌骨鸡汤喝了,我熬了两个小时,你一滴都不准浪费。”
她说完,起身往外走去,她觉得顾之隐在生闷气,却不知道他又因为什么事敏感了,想来想去还是打算给他腾地,让他冷静平复心情,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