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忠唇角一勾:“是。”又凑近了,嗅她颈上的香气:“在冷宫时便有了往来。”
魏嬿婉微微一愣,忽地冷笑:“我原以为他是个怕事儿的,没想到倒也有几分胆子。痴心妄想……呵,好得很。”说完,打了个哈欠:“大半夜的,你究竟做什么来了?我可没力气陪你闲聊。”
进忠瞧她这般困倦,低低一笑:“奴才来问您要件东西。”
魏嬿婉半阖了眼:“什么?”
“那只红纹石戒指。”
魏嬿婉忽地睁开眼,微微蹙眉:“找它做什么?”
“炩主儿莫不是忘了……”进忠将手伸进她的袖中,轻轻揉捏着一双柔荑:“您与他的事儿,翊坤宫那位知道,延禧宫那位也知道。”
继后和愉妃……
魏嬿婉心底一跳。
沉默半晌,她独自起身,打开妆奁,翻出一枚小小的红纹石银戒,放在掌心仔细瞧了瞧,又往指上试了试,却发现已然套不进去,愣了愣,旋即一笑:“到底是不合适了。”便将它交给进忠,“沉湖还是化了,你自个看着办吧。”
快至木兰秋狝时,宫中新进了两位蒙古来的贵女,一为拜尔果斯氏,封恪贵人,一为巴林氏,封颖贵人。
二人倶是倨傲的性子,入宫后常讲蒙语,不大与人交谈,更不与其他妃嫔走动。皇帝似乎在二人刚来时尚还有几分新鲜,之后便丢在一边不再理会。
到秋狝时,除继后被禁足和舒妃体弱不能随行外,其余妃嫔皆随驾前往。
魏嬿婉从没见过这样的仗势,着实新鲜了一把。
男人们自是在猎场里驰骋,展示武力,女人便大多聚在一起,在靶场玩玩游戏。
魏嬿婉也挑了一把小弓,由宫人拿着箭囊,往靶场走去。
恪贵人和颖贵人两个,此时已是出尽了风头。
她们的箭又快又准,还特意让人牵出了马,在场中潇洒地骑射。
魏嬿婉瞧得眼热,拿着弓走上去:“二位妹妹好身手,可愿意教我一教?”
恪贵人瞥了她一眼,冷着脸没说话,颖贵人却勒马笑道:“听说炩嫔的身手,不在猎场,而在床榻之间。你还是对皇上使你的小妇手段去吧,别把自己弄伤了,不好承恩。”她的汉话并不大流利,带了些许的口音,却还是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魏嬿婉没想到对方说话这般刺耳,面色一白,回道:“你我皆是伺候皇上的人,却拿这个说嘴,莫非颖贵人眼界甚高,不屑于此。”
颖贵人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尚未说什么,恪贵人一扬手中的马鞭:“你胡说些什么!”说话间马鞭凌空一抖,甩了个响,冷冷道:“像你这般没规矩的小妇,尽玩些献媚争宠的把戏,若落到我额吉手里,定是个死罪。”说完一夹马腹,策马而去。
颖贵人也讥笑地扫了魏嬿婉一眼,扬长而去。
春婵跟在后头,将对话听了个明明白白,心里又惊又怕:“主儿……您可别往心里去……”
魏嬿婉迎风站了一站,忽地冷笑一声:“自然是不往心里去的。她们说的也没错,我本就是个小妇,那又如何?”说着转过身,从春蝉挎着的箭囊里抽出一支来,搭上弓,“我做小妇,自是心安理得,倒是她们。”弓弦换换拉开,稳稳地瞄准了靶心,“可有一点身为妃嫔的自觉?”
嗖——
利箭离弦。
却因力道不济,掉在了箭靶的不远处。
魏嬿婉面色如常,又抽了一支,“难得出来一趟,莫要被不相干的人扰了心情。”
十九、喜兆
拉了一日的弓,魏嬿婉身上早酸得不行。
她趴在浴桶中,半阖着双眸,由着宫人捏肩。
浸了玫瑰油的指尖轻重得当地在肩头游走,魏嬿婉舒服地喟叹一声,愈发地散了筋骨。
水波沉浮间,思绪渐远,睡意朦胧。
“再不起来,水该冷了。”熨帖的关心在她耳边轻轻撩过,将她的思绪从层层涟漪中拉起。
魏嬿婉侧头:“你怎么来了?”
进忠拿过一方软巾,“明日皇上点阅八旗,便要往围场深处去了。”
魏嬿婉起身,由他伺候着裹了软巾,便往屏风后走:“那又如何?我今日可累得很,跟我别闹。”
进忠跟了进去,笑道:“今日你怎么就与那两个鞑子冲突起来了?”
“遇到两条疯狗。”魏嬿婉冷哼一声,由着进忠伺候穿了衬衣,“青天白日的,便拿那点子事儿说嘴,仿佛就她俩清贵似的。”
进忠跪下为她理了理衣摆,轻轻一嗤:“什么贵女,巴林部和拜尔果斯部献来的玩意罢了,你也不必与她们较真。”
魏嬿婉坐到软垫上,晃着一双湿漉漉的玉足,故意将水渍洒在他藏青的蟒袍上,娇嗔道:“两个贵人,还给我立规矩呢。也不知从哪学来的不入流的话,倒跟我显摆起来了,俱是一样伺候皇上的人,谁瞧不起谁呢。”
进忠笑了笑,拿过一条干净的汗巾,裹住小巧的双足,轻轻擦拭,缓缓道:“若有下次,你便依着规矩办了。以下犯上,好大的罪过。”
白日里那两位蒙古女人对他的婉儿说的话,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两个不入眼的贡品罢了,也敢这般欺负她。
魏嬿婉娇笑道:“下次?下次便该让皇上听听她们的蠢话。”说着抽足轻轻在他胸口轻轻点了一下,将他推了个踉跄,“我累得很,你也回吧。”
进忠轻笑,也不言语,站起身便在她跟前解腰间束带。
魏嬿婉眉尖微蹙:“说好不许闹我的。”
进忠将外袍褪尽了,扔在床脚,“不闹你。”
魏嬿婉见他真爬上了床,急道:“你才随皇上从猎场回来,一身汗可换了衣服?”
进忠伸手扣住她的玉踝,紧贴上来:“自然。”又将她拥在怀中:“你可要闻闻?”
魏嬿婉拧身挣开,抬了抬下巴:“没兴趣。”说着懒懒倒下,青丝如瀑,散在进忠的膝上。
魏嬿婉枕着他的双腿,伸手一勾他的脖子,进忠顺从地倾身,由着她闹。魏嬿婉静静瞧着他,仿佛要将他描进心里似的。二人气息相缠,良久,魏嬿婉道:“你生的还不错。”
进忠没想到她竟得出这样的结论,微微一怔,旋即一笑:“谢炩主儿夸赞。”他知道,自己生得并不貌美,若是狐媚的长相,他也不会被挑到御前去。
他原是穷人家的孩子,家里为了三两银,在他八岁时便将他卖给了世代为宦人净身的小刀刘,卖他之前,还用换来的银钱给他买了一大碗面,那是他最难忘的一碗面,肉汁浸着雪白的面条,勾调出一个孩子对人间美味的最大幻想。紧接着,他便遭遇了人生中最耻辱的痛苦。
宫廷里层层压迫,他从最底层的烧火小寺干起,那时的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在这吃人的地方挨下去,每日只能闷头当差。阴差阳错地,因为他的沉默寡和办差几无差错,十二岁时被王钦一眼相中,调到御前,从那以后他便逐渐学会了察言观色,摸索人心。也在悄悄地审视着自己的心。他发现自己似乎没什么欲望。金钱于他而言,只是个人情往来的媒介,御前行走的他受着底下的供奉,花销不过是个数字。权力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个谋求安稳的屏障,他因着王钦的栽培和皇帝的提拔掌握了敬事房,却并没有再往上走一走的野心。
直到王钦因为一个叫莲心的宫女出了事。
他才知道,原来太监,也会对女人产生执念。
他当然听闻过某些太监在宫外置了妻妾,但那在他看来,不过是个新鲜劲儿,谈不得执念。只有王钦这般的,对着一个女人,不顾后果地动用一切手段,将人留在身边的做法,才算得上是执念。
王钦倒了,他心底嗤笑。因为他便宜了李玉。
直到他在一个雨夜,也遇上了一个令他生了执念的人。
他永远也忘不了她那时楚楚可怜的模样,他记得那时她面上的伤,记得她穿的湖绿色氅衣,记得她因被雨淋透而显露的曲线。
他当时想,若是自己得到她,便好了。
但她是个宫女啊,到了年岁便会被放出宫的宫女。
当心些,千万不能吓着她。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狡猾地勾引,轻轻地下饵,他用自己在御前学来的手段,轻易地便套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