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已经对她出过手,她实在不放心自己爹娘去柳家,虽说柳家也没本事设鸿门宴,可终究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见唐凝来了,方念清笑了笑:“凝儿,你这是来劝我和你爹不要去参加柳家的宴会的吧?”
唐凝一愣,没料到母亲竟然已经猜出来了。
“不愧是我亲娘,懂我!”
唐瑞安笑着摇头,朝屋子里抬抬手,“走吧,进去说,我和你娘也有事情要问你呢!”
唐瑞安和方念清相继落座。
唐凝还嘟着嘴巴负手站着,眨着一双娇俏的眼睛问道:“爹,娘,你们要问凝儿什么啊?”唐凝朝方念清和唐瑞安绽出一抹甜甜的笑意:“如果是三日后的宴会,凝儿是肯定不会去的,爹和娘也别去了好不好?”
“凝儿,你跟娘说实话,为什么忽然对柳家人态度变化那么大?”方念清担忧地问道,“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你其实知道与柳家有关对不对?”
唐凝微微抿嘴,挠了挠头,有些不知如何解释。她不愿同爹娘撒谎,可又不太敢说是段炼夜闯监牢逼问出来的。
无奈之下,唐凝只好道:“那天段大叔被人关在牢里,女儿去过一次柳家,柳伯母说除非我同意嫁给柳时玉,否则段大叔就不可能活着走出监狱。”
“什么?”方念清心底一惊。
且不谈之前诋毁唐凝是不是陈岚指使,光是这一句逼嫁的话,就足以让方念清大跌眼镜。
她印象中的陈岚总是温婉热情,一向是和善好相与的,怎会是这般嘴脸?
唐瑞安的眉头也蹙了起来,敲打着桌案的手指明显滞了一瞬,“她没为难你吧?”
见爹娘不仅没怀疑自己诋毁柳家,反倒先是关心自己,唐凝心底不由得泛起一抹暖意,她笑了笑:“没事,您女儿这么聪明,哪能被别人欺负了去?”
方念清微微垂眸,虽说早就开始怀疑柳家人有问题,可如今真的坐实了猜想,方念清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怎么会呢?”方念清眼波有些忧伤,“咱们唐家与柳家是世交,又自问未曾做过愧对他们的事,他们又何故如此,更何况……”
更何况她与陈岚自小一起长大,她素来是将陈岚当亲姐妹看待,自然也以为陈岚亦是如此。
方念清的眼眶已经泛起清泪,唐瑞安见状忙要抬手去安抚,却忽然心口一绞,疼得动作一滞,手肘撞在了桌角上。
方念清和唐凝同时一惊。
“爹,你怎么了?”唐凝忙跑过了半跪在地上看着唐瑞安。
方念清攥住唐瑞安的手,急切道:“老爷,还好吗?”
唐瑞安缓了片刻,起身摇摇头,“无碍的,老毛病了。”
“什么老毛病?”唐凝有些诧异,“为什么凝儿不知道?”
唐瑞安苦笑:“不过是年纪大了,不妨事。”
唐凝有些手足无措,“那,那爹你快回去休息,女儿叫唐管家去给您请大夫。”
话音刚落,唐凝已经跑了出去。
方念清扶起唐瑞安,柳眉微蹙,温柔的眼波紧紧盯着唐瑞安,生怕眼前人再出些什么事。
“老爷,最近你这病可是犯得越来越频繁了,不行我们去外城再寻个别的大夫吧?”
唐瑞安将宽大的手掌覆在方念清手上,浅笑着,“没事,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暂时不妨事,等凝儿成婚了再说吧,莫惹她跟着担心。”
第28章 穷途(一)
唐凝是个急性子,一见唐瑞安身体有碍,顾不上天色已晚,忙寻了管家唐民去医馆请大夫。
原是唐管家自己去就行,可唐凝偏要跟着。唐管家本就拗不过唐凝,加之大抵也猜到唐凝是要问他什么,便也没多阻拦,由着唐凝一起跟出来了。
刚刚一听唐瑞安说这病是老毛病,唐凝胸口也跟着梗了一下,或是心疼或是愧疚,总归不是个滋味。想来自己长这么大,竟从未真正关心过爹娘的身体,连爹爹有这样都旧疾竟都全然不知。
“民伯,我爹爹这病是怎么回事?”唐凝坐在马车里,微探着身子,明显是有些焦急,“我爹他说是旧疾了,什么时候染上的?”
许是怕唐凝担忧,唐民强牵起一抹苦笑,“小姐莫急,确实是多年的老毛病了,算起来,老爷这病比小姐年纪还大呢!”
唐凝听了反而更急,“那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没治好,严重吗?”
唐民默然,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若说严重,二十年了,这病似乎也并未给唐瑞安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困扰;可若说不严重,毕竟二十年了,始终也没治好。
“小姐不必担忧,袁大夫医术高明,待会叫他给老爷好好瞧瞧。”
去请的袁大夫是琼州最负盛名的大夫,近几年一直是他在为唐瑞安诊治。
唐凝轻应一声,垂下了头,犹豫片刻后缓缓开口:“民伯,您常在我爹身边,您跟凝儿说实话好不好,我爹他的身体真的没有大碍吗?”
唐民轻叹一声:“老爷的身体虽无大碍,可近日胸口疼得确实是比以前要频繁了许多。”
唐瑞安本不愿让唐凝为他忧思,可唐民却觉得有些事情总归还是早些做准备。唐凝不小了,早晚要接管唐家,一味将她护在屋檐下不去见风雨,未必是件好事。
唐凝自是听得出唐民话中的意思,定是爹爹的身体大不如前,唐管家才会同她讲这些。
“民伯,”唐凝眼眶有些湿润,“我爹这病是怎么来的,您知道吗?”
唐民低眸描画着掌心的细纹,片刻抬起头望向车窗外,天色已暗,街边几盏灯笼透着雾蒙蒙的黄光,琼州无夜市,寂静的街巷荡着阵阵车轮声。
“说来话长了。”唐民的眼眸微微浑浊,“其实二十年前,老爷并没有按您祖父的意思直接继承唐家产业,而是自愿去边关充了兵。”
唐凝有些诧异,这些事情她从未听爹娘提起过。
唐民继续道:“那时候大梁边关连年战火,老爷又年轻气盛,总因为经商能否利民之事与小姐您的祖父发生争执,后来实在争执不下,就一怒之下去边关充了兵。”
“这病就是在边关烙下的,听说是南楚人给咱们大梁军士下的毒,当时毒死了好多人。”唐民语气沉沉,“好在老爷福泽深厚,得以幸存下来,奈何余毒一直没清干净,缠着老爷一缠就缠了二十年。”
唐凝低垂着头,双手轻扯着裙摆,眼眶微微湿润,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见唐凝神色忧伤,唐民劝慰道:“小姐也不必太过忧思,虽说是余毒,可毕竟已经二十年了,早该没多大毒性了。老爷近日胸口疼得频繁,也许是太过操劳,歇息歇息就好了。”
唐凝不愿让唐管家再因为自己徒增烦忧,笑着点点头:“嗯,那凝儿以后多为爹爹分忧,再也不给爹爹添麻烦了。”
唐民欣慰地笑了笑了。
唐凝又眨着一双大眼睛朝前凑了半分,好奇道:“那我爹爹后来为何又不去边关,反而回琼州经商了?”
许是想到了什么,唐民不由得笑了笑,“小姐这般聪明,不如猜一猜?”
唐凝愣了愣,思量片刻,道:“我爹娘是在十六年前成婚的,在那之后我爹应该就没再去边关打战了。”唐凝的眼睛忽然亮了,“民伯,难道是因为我娘吗?”
“正是正是。”唐民朗声笑着,“那年老爷本是回来探望您祖父的,却在城外渭水河畔遇见了一位正在戏水的姑娘。”
“然后呢?”唐凝急切地问着。
“然后,老爷就向陈知府家提亲,娶了夫人,再不想着去边关报国了。”
唐民年纪同唐凝祖父差不多,唐瑞安原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唐民虽是下人,在唐家人心中却如同长辈,唐民更是无论对待唐瑞安还是唐凝,都如亲孩子一般,故而打趣起唐瑞安也丝毫不客气。
唐凝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原来我爹爹也是个没出息的。”
“哎,小姐这可就误会老爷了。”唐瑞安摆摆手,眉眼中带着几分骄傲,“老爷说,边关并不缺他这一个大头兵,但大梁却缺一位可以将粮食银钱送到灾民手中的商人。”
唐凝闻言低头浅笑,是啊,武将戍边抗敌,文官布政济民,世人都说无奸不商,可国难当头,商贾亦有报国之力。
“爹爹虽为了娘放弃了去边关抗敌,却又和娘打下了一份新的天地。”唐凝目光中充满羡慕与向往,在真正平等的爱情里,没有任何一方会成为另一方的负担,只有携手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