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严虚心讨教:“哪一环?”
“依皇上的性子,若发觉小柒成了弃子,只怕不会将她打入冷宫置之不理,”夏恪冷哼一声,“他定然会将小柒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以绝后患!”
夏严惊讶:“不会吧?”
夏恪拍拍他家四弟的肩膀:“你入仕不久,又常居礼部,便习惯以孔圣的仁义道德之心视人,岂知朝堂之上、宫闱之内的人心险恶?”
“可他毕竟是圣上,理应有仁爱之心。”
夏恪索性笑了,笑罢幽幽叹道:“他是我见过,最腹黑狠戾、冷酷无情之人。有这样的主人,后宫便是这世上最冷酷无情的修罗地狱!”
身处“修罗地狱”之中的苏柒,此刻正被宫女伺候着倚在贵妃榻上,由太医诊视着脉象。
“胎相尚平稳。”太医道,“只是龙嗣如今月份尚小,经不得疲累折腾,还请小主万望保重身体。”
听说腹中孩子无恙,苏柒暗自舒了口气:她如今在这宫闱之中举目无亲,腹中的孩子便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活下去的精神寄托,自然万分珍视。
为了孩子平安降生,她愿意忍辱负重,咬紧牙关在这危机四伏的后宫中苟活下去。
她正暗下决心,却忽闻门外传来喧哗推搡之声,有粗嗓门的嬷嬷怒喝:“你是什么东西?吟霜阁也是你能擅闯的地方?”
便听见个女子抽泣哀求的声音:“求您让我去见李太医,我们家主子……”
那嬷嬷不耐烦驱逐道:“你们家主子算什么?李太医正替苏才人诊龙嗣,打扰不得!”
那女子哭得更恸:“求求你……太医!太医!!”
她刚扬声唤了两句,便被听到一记响亮的掌掴声,那嬷嬷骂道:“没规矩的东西,你们还不把她给我叉出去!”
苏柒看过许多宫斗的话本子,三两句便听出了端倪:这女子的主子,想来是宫中某位失宠不得志的妃嫔,故而生了病也无人问津,连大夫都请不来,实在可怜。
苏柒顿生恻隐之心,对身旁宫女吩咐道:“你出去问问,外面是哪家的侍女。”能救人于危难最好,便是日后在宫中能多个说话的人,也是好的。
宫女便应声去了,须臾便回来:“禀小主,是昭阳宫的宫女。”
“昭阳宫住的是哪位主子?”
宫女道:“德妃娘娘。”
苏柒咋舌:“德妃娘娘……不受宠么?”身为妃子,却混到连太医都用不上,也太惨了些。
“是昭阳宫的宫女,却不是伺候德妃娘娘的。”宫女忙解释道,“她家主子是大皇子,如今寄养在德妃娘娘膝下,听说性子顽劣、不学无术,颇不得娘娘喜爱,经常被训诫。昨日更是因冲撞娘娘被打了板子,如今伤口恶化,发烧昏迷,他的侍女怕大皇子出事,这才哭哭啼啼找来。”
寄养在德妃膝下的大皇子……苏柒立时忆起那个与她一同御膳房偷吃的少年慕鸿,他受伤昏迷了?!
苏柒忍不住一阵揪心,便向正替她开安胎方子的太医道:“毕竟是大皇子,太医不如跟她去看看?”
李太医的笔尖顿了顿,苦笑一声解释道:“小主有所不知,不是臣不愿去看,实在是德妃娘娘下过懿旨,任何太医不得诊视大皇子。”
苏柒听得愤慨不已:这德妃好狠的心肠!是了,上次曾听公主说起,德妃正怀着龙嗣,自然看这个大皇子百般的不顺眼,恨不能让他饿死病死才好。
德妃不管,太医不管,苏柒却不能坐视不理。经上次御膳房惊心动魄一夜,苏柒已然将慕鸿当做了朋友,如今朋友有难,她理应两肋插刀。
苏柒眼眸转了转,向李太医道:“不瞒太医,我前些日子受了些皮外伤,麻烦太医再开些伤药给我。”
李太医目光闪了闪,向她身边的宫女求证:“当真?”
宫女点头道:“是真的,我家小主前几日被兰……”
未说完便被苏柒一记眼神瞪过来,立刻识时务地闭口,但太医在宫中浸淫多年,又刚诊过苏柒的脉搏,自是心下明悟,便顺理成章地开了伤药给她。
当夜,苏柒便揣着伤药,趁着夜色溜出吟霜阁,一路向昭阳宫摸去。
白日里“无意间”向身边宫女打探了一下昭阳宫的位置,此时倒也没走多少冤枉路,便顺利找到了昭阳宫的后门。
苏柒在墙角阴暗处暂时藏身,手中掐诀,指尖一点白光泛起,向守门的侍卫弹去,那侍卫晃了晃,打了个呵欠。
不管用?苏柒暗叹自己学艺不精,前些日子跟着苏先生回东风镇的路上,她说起自己一年来的经历,提到回回偷摸办事,都要仰仗自己的一个鬼友施展手段将人弄昏,苏先生听了十分恼火,大骂她当年学艺不用心,连个昏睡咒都不会使,实在丢了师门的脸。于是逼着她又将昏睡咒复习了许多遍。
如今这效果……苏柒暗叹口气,只得抬手掐诀又施了一遍,幸而这次算是给力,那侍卫终是倚门睡了过去。
苏柒手脚麻利地溜进昭阳宫,见妃子的院子果然比吟霜阁大了许多。她想了想便避开正室,只在最偏僻的偏房一间间寻找,终在一间屋里听到低低的啜泣声,正是日间去寻太医的宫女。
苏柒便将房门推开条缝,果见一个小宫女正跪坐在一张床榻前,床上躺着的少年正是慕鸿。
慕鸿此时整个脸颊都泛着红,显然依旧发着烧。小宫女便拧了凉帕子不断替他擦拭着额头和手心,口中低低悲切道:“殿下,您可一定要挺过来,不能有事啊……”
倒是个忠心耿耿的侍女,苏柒在心中赞了一句,依旧掐诀念个昏睡咒,将小宫女弄睡了过去。
待她附在床榻边睡着,苏柒便溜进屋去,掀开被子查探了一番慕鸿的伤势,见这少年从腰背到大腿全部青青紫紫,不少地方还渗着血迹,没有一块好皮肉。
苏柒一阵心痛:看这伤势,德妃根本就是存心把这孩子往死里打,又不许太医诊治,铁了心不让他长大成人。慕鸿这皇子当得太难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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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回 我们是朋友
屋内除了一个昏睡的宫女外再无他人,苏柒只好自己挽袖子上手,替慕鸿上药治伤。因她曾经连坠崖的危重病人“苏丸子”都救了回来,对于处理伤口颇有心得,很快便处理得当,随后替他理好衣裤盖上被子,想了想便以二指点他胸口,念了一道“招魂咒”。
慕鸿应咒醒来,睁开眼看到苏柒颇为惊讶,随机垂了眼眸故作不屑道:“你怎么来了?”
这是对待救命恩人应有的态度?苏柒心中小有些火:“我若不来,你就小命呜呼了知道么?”说罢深吸一口气,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抬腕试了试他额头,问道:“感觉如何?”
慕鸿尴尬地侧头想避开,无奈身体太虚弱,只能十分“羞辱”地被这女人摸了额头又捋了捋头发,“烧已退了些,屁、股上的伤还疼么?”
屁、股……慕鸿这才感觉到自己臀上传来的阵阵刺痛,不禁咧了咧嘴,却道:“不疼,还好。”
装,再装……苏柒索性笑了,看着这眉宇间皆透着执拗的冷硬少年:这孩子的性格,倒与他叔父慕云松有几分相像。
慕鸿被她盯得,脸愈发的烫,“看什么看?”他刻意别开眼眸,看见床榻旁桌案上放着的青瓷药瓶,“你给我送药来的?”说罢,伸手在自己臀上摸了摸,倒抽一口气,“谁给我抹的药?!”
“自然是你姐姐我啦。”苏柒说罢,见这少年的一张脸要着了火似的又烧了起来,顿觉好气又好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你以为自己有什么看头?”
“你……你……”慕鸿被她呛得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方憋出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再说,你不是我父皇的妃嫔?也太没规矩了……”
苏柒嫌弃地撇嘴:鬼才愿意当你父皇的妃嫔,“能从大皇子口中说出‘没规矩’三个字,也真是难得。”
慕鸿再度无言以对,想想二人初次不期而遇便是在御膳房偷食,之后又被大内侍卫追得满皇宫跑,的确说不上多有规矩。
况且对他慕鸿而言,宫中的“规矩”便是桎梏他的一道道枷锁,他越反抗,就收得越紧,渐渐勒进他的皮肉,嵌入他的骨髓,终将夺取他的一切,包括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