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标记定有某种寓意……苏柒思忖道。
中军帐里,暂代主帅慕云樟举起一张绘有那红色标记的纸,展示给诸将看:“都给老子仔细看看,谁他娘的知道,这他奶奶的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
躲在营帐屏风后听着的苏柒和英娘暗暗咋舌:慕四爷这领导风格,真是粗犷得很!
见帐内诸将皆拨浪鼓似的摇头,慕四爷顿时火大:“一群只会舞刀弄枪的傻大憨粗!就不知道动动脑子?看看这鬼画符似的玩意儿像什么?!”
帐中的“傻大憨粗”们迫于慕四爷的威势,开始了不情不愿的头脑风暴:有的说早听说倭军身怀异术、状如妖魔,疯起来连自己都打,这标记会不会是倭军狂化的标志;有的说听闻倭国民风粗犷开放,分桃断袖之谊皆稀松平常,这标志形似秋黄花一朵,会不会是在昭示自己的兴趣向?另一个便道你可拉倒吧,倭军有取向,那攻城车难道也分攻受不成?
诸将天马行空,且越来越粗俗不堪的讨论,令苏柒和英娘听得直皱眉。料想这帮傻大憨粗在分析问题方面皆不堪大用,苏柒向英娘问道:“你可去问过高丽国王室和百姓了?”
英娘道:“问了,皆言高丽国境内从未见过这样的标记。”
苏柒思忖:“不是高丽的,便是倭国本土的了。”
英娘忽而绣眉一蹙道:“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围攻安州的敌军虽说身着倭国服色,但看起来并不是倭国人。”
苏柒被她提点,也觉察到异常:“是啊!倭国人普遍身形瘦削矮小,但攻城的敌军却高大健壮,那敌军首领更是人高马大,通红的脸膛满脸的络腮胡子,的确不像是倭国人。”
英娘会意地接口:“对!他们攻城时喊的话,虽说也叽里咕噜全然不懂,但跟前番攻城倭军叽咕的声调儿,似乎也不大一样。”
“不是倭国人,”苏柒有些疑惑,“那为何要替倭国人卖命?”
英娘冷哼一声,“这世上为名为利,叛国投敌的人渣多了!当年我纪家在东南抗击海寇,黄的黑的什么人没见过,连红胡子绿眼睛的西洋鬼都有!”
英娘说起娘家,便带着几分骄傲,苏柒却依旧为那古怪的红色标记犯愁:“若连倭国人都不是,我们要如何知道,那标记究竟意味着什么?”
英娘无可奈何地翻个白眼:“怕是只有鬼才知道了!”
“对呀!”苏柒眼前一亮,“人不能知道,鬼可以啊!”
英娘忧心忡忡地望她一眼,又伸手摸了摸她额头:“你这是忧劳过度,开始发烧说胡话了?”
自从那晚放弃了去见慕五爷魂魄之后,黄四娘便有些颓废,几乎日日待在苏柒营帐中,以一个手托香腮的姿态四十五度角望天一动不动,假装飘荡的鬼魂雕像。
苏柒疾步回到自己帐中,将鬼魂雕像唤醒,郑重地告诉她,有一件十万火急的军机大事需托付给她,且非她不可。
“不去!”黄四娘继续托腮望天,“我正思考我的鬼生,思考到紧要的关头,就快要大彻大悟了,打断不得。”
苏柒急得直跺脚,想了想对女鬼道:“好,你不去是吧?这安州城眼看守不住,保不齐明日就要被敌军攻破!你可知慕五爷身为守将,要付多大的责任?轻则乱棍打死,重责车裂凌迟!此乃军纪,便是他亲大哥也救不了他!”
她说至此,忽然意识到慕五爷若死了,对这女鬼有益无害,赶紧眼眸一轮找补回来:“到时候,你与慕五爷在黄泉路上相见,他听说是因你贻误了军机,致他兵败身死,你猜他可还愿意跟你携手过奈何桥?”
她话音刚落,便见望天的女鬼忽地飘到她面前,十分正色道:“我方想明白,你说得有道理,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连只鸟儿都懂的道理,我一个赤胆忠心的女鬼不能比它差!说吧,需要本小姐上刀山,还是下火海?”
苏柒道:“不需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只需你趁着夜深,往城外敌军大营里走一圈。”
“敌军大营?那可是成千上万的老爷们!我一个黄花闺女,只身入敌营……”黄四娘以手捂胸,做了个怕怕的表情。
苏柒毫不避讳地冲她翻个白眼:在你眼里,那根本就是成千上万个白花花赤条条的老爷们儿罢……
黄四娘飘去敌营待了半宿,在大饱眼福的同时倒也不负重望,带回了关于红色标志的确切消息。
“萨满教?”苏柒有些疑惑,“那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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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回 萨满军心乱
“自然是个教派喽!”黄四娘骄傲道,“你猜的不错,城外的敌军确不是倭国人,而是鞑靼人。鞑靼人个个儿身高体长,哪哪儿都极雄壮……”
苏柒不自然地咳了咳:“说重点!”
“好,他们首领的名字也极古怪的,叫什么宝音将军。我去的时候,正见他率领众兵将极虔诚地向一尊神像跪拜,口中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我就听不懂了!”
苏柒倒也从她颠三倒四的表述里理出了重点:那红色太阳纹是萨满教的标志,从它出现的频率,以及敌军首领宝音将军带头率众祭拜来看,这萨满教在敌军中的信奉度颇高。
这倒是个可以利用的契机。苏柒暗想,可惜女鬼带回来的消息十分有限……
苏柒立刻动身,去寻安州城里相熟的大娘大嫂,让她们帮忙打听,城中可有萨满教徒。
这些高丽妇孺受燕北军和三位夫人恩惠颇多,如今有了能报恩的机会,自是不遗余力,加之女人探听消息本就是天赋能力,不过半日的光景,一个装扮独特的老汉便被带到了苏柒和英娘面前。
“老伯是萨满教徒?”
出乎意料的是,老汉竟用生硬蹩脚的汉语答道:“正是。”
苏柒十分惊喜,继续问道:“老伯是哪里人?”
“我本是鞑靼朵颜部的人。朵颜部中佛教徒众多,但也有萨满教徒。十年前,我因遭受部族中佛教徒的迫害,不得不背井离乡,跋涉来到高丽国居住。”
看来是找对人了!苏柒与英娘对视一眼,又虚心求教:“请老伯为我们详细说说,萨满教的事情。”
日暮西山,城下的特木尔宝音传令鸣金收兵,又是一日无果的攻守鏖战。
激战四日,安州城门前的土地已被战死者的鲜血反复浸染几遍,在夕阳的照耀下,一片血腥的殷红。
饶是特木尔宝音这样久经沙场的宿将,望着这血染的土地和满地战死同胞的尸首残肢,亦觉心中不忍。
愿腾格里保佑他们的灵魂,早日升上长生天。特木尔宝音在心里为袍泽默默祝祷。
正唏嘘感慨着,忽闻士兵来报:“大西飞将军来了!”
特木尔宝音已在大西行长麾下待了一年有余,自然清楚这个大西飞乃是大西行长的亲信,地位颇高,赶忙迎上前去行礼。“见过大西将军!”
大西飞并不还礼,在他心底,对特木尔宝音是怀着三分厌恶七分忌惮的。他亦知特木尔宝音乃是鞑靼族的一代名将,在统兵打仗方面颇有几分真本事,投靠倭军也是迫不得已。若让他立下几宗战功,在长官面前崭露头角,今后哪里还有他大西飞的位置?
因此,大西飞明知安州城易守难攻,是块及其难啃的硬骨头,仍摆出个不耐烦的神态,冲宝音劈头盖脸问道:“宝音将军昨日不是说,攻城车已然修好,今日定能攻下安州城的吗?怎么攻了一日,还是这个鬼样子?!”
“将军,守军炮火猛烈,实在是……”特木尔宝音刚要解释,便被大西飞不耐烦地打断,“大西指挥官可不想听你的托词借口!再给你一日时间,明日,本将军亲自来督战,若再攻不下安州城,指挥官动怒,直接送你去见你们的什么腾格里神!听明白了吗?!”说罢,耀武扬威地转身而去。
见大西飞走远,特木尔宝音手下副将愤恨道:“这些倭国人也欺人太甚!安排我们来打最难攻的安州城不说,还要借此要挟将军您,根本就不给我萨满军活路!”
特木尔宝音长叹一声,自己何尝不知道大西飞是借机打击报复,但自己毕竟是大西行长的部下,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明日,定要想个法子,攻破安州城……特木尔宝音在渐沉的夜色中思绪烦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