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扬州不愧是扬州，虽然城门已经关上了，但城内从没有“宵禁”这一说法。明明已是亥时，街上的人仍然你来我往，做生意的摊子也不在坊内，而是大大方方地临街而设。
这对于海棠而言是新奇的。
这是她第一次出府。
海棠自打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在天策府里生活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外界的景色，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所以一直很好奇。这次得知秦师叔要出门，她就四处求情，先是求阿嬷再是求教头，最后甚至求到了统领头上。统领嫌烦，就让秦师叔带她去了。
说实话海棠并不是特别喜欢统领，年纪又大，脾气又古怪，还特别偏心。府里的谁练功都从没得到过他的夸赞，唯独英国公李承恩师伯得到过他的夸奖。虽然是有个英国公的封号，但海棠觉得，他身世和她也没差多少。
都是没爹没娘的，李师伯还好些，有个姐姐照顾着，她惨点，无父无母，连一向照顾自己的阿嬷都不是亲奶奶，而是府里伤残的老兵，一辈子没有嫁人。年轻时候上战场，如今已经五十多了，就在府里洗衣扫地打下手。
海棠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据阿嬷说是在洛阳的荒郊的一棵海棠花下捡到她的，所以给她起名叫海棠。她没有姓，是因为最初谁也没想过这小婴儿会在府里长大，还加入天策府，成了其中一员弟子。
海棠就这么瞎逛着，当兵的本来饷银就不多，她花钱大手脚，平日知道自己不得出府便让回家探亲的师姐妹给自己带东西，自然是钱兜空空的。本来想找师姐妹借点钱外出，谁想她走得急，还没等师姐妹们下训就被秦师叔拽着走了。
呜，真可怜，这珠钗多好看啊，她没钱买。
海棠渐渐失去了耐心，没钱就没钱了，不看便是。她哼了一声，又恋恋不舍地回眸看了几眼，这才转身回客栈。
今日是十五，月儿挺亮的。俗话说十五月亮十六圆，只不过她看来十五也挺圆的。也不知是哪来的兴致，海棠并没有直接回客房，而是绕到客栈后想要找块地儿耍耍剑。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嘴里哼着歌儿，却忽然静了下来，也没往前走了。
时值盛春，正是花儿开得盛的时候。她看见客栈后头开得旺盛的桃花树前，有一鹅黄衣服的人，他头发虽长却扎得稳当，他抱着剑似是发呆又似是赏花，更像是思索些什么。
海棠认出来了。
这个人正是叶庄主的公子，记得是叫叶英来着。
就是这个木讷的人，今日害她被师叔罚！
越想越气，海棠脑子突然一转，心道此人不正是藏剑山庄的公子嘛，叶庄主是个武学奇才，想来这个叶公子也是练过剑的。只是他看起来呆呆的，虽然救了她一命但会轻功不代表也会耍剑，怕也是个绣花枕头。
那她可不怕了，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在天策府也是被好些人叫师姐的辈分，对付一个呆子应是绰绰有余的。她摸出佩剑，平日修炼基本是枪法，也没带自个儿的马驹儿来，但海棠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自信，她就是觉得她能打过叶英。
剑并不出鞘，而是将它当作了□□使。她快步上前，直指要害，却不想那人一个闪躲，转身便用怀中之剑反击。海棠向后一跃避开一剑，哦嚯，看来她轻敌了，这个人不是绣花枕头，而是学了的。
那又如何，她肯定能打过他！海棠一□□出，是天策枪法，名唤龙吟。只是武器短，本应十足的威力只发挥到了五六成，被叶英用剑轻挑便轻松化解了。海棠这才醒悟，这个人是认真学了的。
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都跟人打起来了总不能打一半开溜吧？这可有损天策声威！
海棠收敛心性，也认真起来了。奈何再怎么认真，武器不趁手便是不趁手，她觉着自己明明能逼中他的死穴，却每回都被他轻易化解。
不过二百招，海棠便有些支撑不住了。她一个疾走喘了口气，到回头一枪突击，人未至而叶英已经跳了起来躲避了此招，之后便落在她的身后，剑身也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乖乖，是开了刃的藏剑山庄的好剑，硬生生把她脸颊旁的发削了好几根。
天策一向用藏剑山庄的武器，自然知道山庄的武器十分精良，吹发可断，但这么近距离地感受，还是头一回。海棠心都快跳出嗓子了，“叶、叶公子……”
“是你。”语气波澜不惊，却迅速地收了剑。海棠颤巍巍地转过身，只见叶英上下打量了她一遭，将剑入鞘，又抱着转了身，没有再瞧他。海棠不解，怎么他还跟她吃了饭，转眼却不认识了？
她挠了挠头，见叶英不说话，自己也不好说些什么。
空气有些静谧，压得海棠有些难受，“那个，叶公子，还没说过呢。我叫海棠。”
“在下叶英。”
回复也丝毫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你怎么不问我问题呢？”
叶英没回她。
海棠不解，以往她遇到的人在听她这么自我介绍的时候都会问她姓是什么，毕竟她看起来也不像没有姓氏的婢女。她刚想说什么，却觉得有些恶心头晕。
阿嬷说过，如果是这样，那大抵是饿昏了，要吃点糖。一时之间她也找不到糖，想着靠在树干上休息一下可能好些，便缓缓挪到树下。
那树是桃花树，花儿开得正当艳，想来叶英是醉心于这美丽的景色，才抱着剑沉思的吧。她缓缓坐了下来，双手撑着脸蛋，看他抱剑观花，心道这人穿这一身还挺好看的，若不是他嘴欠害了她，她还真有些想和他交朋友。
头昏越来越厉害，但是肚子也不响，看着不像是饿昏了。海棠扶着树干慢慢起身，总觉得自己得回去睡一觉，也没跟那个看花看傻了的叶英打招呼，自己一步一步地往回挪。可刚走两步，她却觉得天旋地转，身子再也无法保持平衡，猛然倒下。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她感到有一个人接住了她，只是这人是谁？她明明很努力地睁着眼看，眼前却是一片雪花，完全看不真切。
而后两眼一黑，海棠昏了过去。
“你怎么了？”
叶英的手探上她的头，怎么烫得这么厉害？想来是落水着了风寒，不好好休息非要跟他比试。他轻而易举地把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子抱起，脚步比往常快些，也不顾得正在柜台盘点的掌柜诧异的目光，直接把人带回了她的房间。这酒楼是叶家的家产，掌柜的自然是认识叶英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公子竟然会……这么直接露骨地抱女人回房间？
不一会儿楼上就下来了庄主领来的年轻客人，男子看起来神情焦急，遥遥的就向他招手嘴上叫着“找大夫”，一问才知原来是那个女客人今日落了水怕是着凉了。这不过是小事，掌柜拍拍胸脯，把正在房里照顾儿子的妻子领来了：“我家大儿子从小吃药长大，我内人还跟城里郎中拜过师呢！”
像模像样地给海棠号了脉，只说是落水了着凉，用被子捂一宿发了汗便好。若是发不了汗，那便得寻大夫了。这道理人人都懂，只是关心则乱，显然秦勇还是想要找大夫的。
张跃把秦勇拦了，“师叔，我觉着人掌柜娘子说得不错，要不就捂一宿瞧瞧吧？明日一早若是好了，我们就赶快上路回府里再让军医瞧瞧，若是不好，我就留下来照顾，咱也别耽误叶庄主时间。”
叶孟秋怎么也是东道主，瞧见客人这般客气，又看了一眼叶英，也没问他同不同意便直言：“若是明日没有退热，那不如让叶英领去藏剑山庄休息一段日子吧。与叶某交好的大夫不少，定然能将小军娘治好的。”
秦勇不好意思再坚持，只得抱拳感谢：“如此，便谢过庄主了。”
于是这一宿只能让掌柜的妻子去照顾了。
半夜，被被子捂了一身汗的海棠终于渴醒，此时房里没有旁人在，她挣扎着爬了起来，正要碰放在案几上的水却没能拿住茶碗，“啪”的一下砸在了案几上，水便洒了一案几，落在地板上滴滴答答。
海棠半截身子在被窝里半截身子在塌上，太渴了，又手脚无力，她不想动了。
海棠身子骨向来不错，除却十岁那年学游泳的时候在饮马川游了一个下午，明明她学得那么快以为可以被阿嬷夸的，却不曾想回来就发了一场高烧。阿嬷说她烧了足足五天，若不是恰好七秀坊一位叫刘徵的大夫在洛阳办事，她大概就直接被风寒“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