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想的意思。”
他将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明眸善睐如姜柠,会不懂么?
她当然懂。可就算懂,还是要装作不懂,还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殿下乃天潢贵胄,天之骄子,自当不应与臣女——”
天之骄子啊。
刘清洵不禁在心里微微轻叹了句。
这姑娘真的很聪明,永远将“以退为进”的招数信手拈来,永远“进退”地章法不乱。
轻笑了声:“可你却,不满意我。”他语调平静,轻描淡写之中偏又挂着十足的笃定。
话头略顿,紧跟着刘清洵再次抛了两个字:“为何?”
“为何你就这般肯定,我们不可能?”是方才在香阁里问的问题,他将其拎了出来重又问了一遍。
为何?姜柠在心底里也问了一遍自己。
因为唐忱?
确实。如果一定要嫁人,姜柠只会嫁给唐忱,这是她从小的心愿。不论唐忱喜欢她与否,退婚与否,是否与她秉存着同样的想法。
她也可以不嫁人,如果最后不能与那位竹马善终,她总是会接受的。
所以她努力营生,铆着一股劲儿发掘自己钟意之事,所以她竭尽全力也要拿下「长香琳琅阁」的掌柜之位。
这也是她的心愿。
可如果掌柜也做不成呢,也没关系,往后的日子还这样长,她当然还会有别的心愿。
但绝不是退而求其次,绝不是嫁给刘清洵。
姜柠在沉默,但她脑子是清醒的。
她在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从未这般清醒过。
“你也不必急于答复我。”刘清洵打破了沉默,“再过两日或许我也逢上喜事,届时礼尚往来。”
他鲜少这样话多,“我等你的贺礼。”
“殿下我——”
“另外。”
姜柠像是捋清了思路,正连忙欲开口,刘清洵却并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什、什么?”姜柠没懂他突如其来的这两个字是何意思。
“你我常在外,这‘殿下’二字总归是多有不便,就打今日开始,”刘清洵直截了当地奔了主旨:“改口吧。”
末了,又添了几字,而后离去:
“记清了,我字褚止。”
第52章 爆浆
那人竟将自己的字号道与她。
姜柠僵在原地,细眉紧蹙, 懵怔怔地盯着男人的清疏背影, 久久伫立。
她像是被恫吓住了。
只觉得浑然有一口气猛地堵上来,实打实地噎闷在胸口, 几乎喘不动气,她就快要湮没在那份沉重的窒息感里。
无从救赎。
方才, 刘清洵并没有将话完全挑明了说。
他没有明明白白地告诉姜柠, 要去姜府下聘,要找皇帝赐婚,要娶她。
他不过是用最平淡无奇的口吻, 说来送礼, 说要“礼尚往来”,然后看似合理地让她改口。
我字褚止。
仅仅是不痛不痒地四个字,却给了姜柠前所未有的暴击。四个字恰好, 再多说一句都显得浪费。
他留下了字号给她, “迎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是比直接说要“迎娶”更加的重而有力。可姜柠心里明镜儿着, 刘清洵的“迎娶”无关风月,更与“深情爱恋”那档子事沾不上半点儿关系。
他在温水煮青蛙,她该怎么反抗呢?
如果, 她来不及反抗呢?
皇命难违, 如果届时她真的,反抗不了呢?
*
小廊浮影,忽迩风径凛寒, 挑衅般胡乱拨挑着枝头桠梢。霎时,霰雪似谷糠抖落横飞,阴郁苍苍,碎末纷沦。
挂嵌在这三九冷冬里的日头徒然就变得颤巍巍地,华光转息被消磨,一下子便不暖了。
廊檐沿边儿,雪层垂得很低,云也低。
姜柠死死咬着下唇,皓齿莹白圆润,没了薄皮儿的阻隔,齿刃上小小的尖儿角轻易便狠狠刺进柔软的唇.肉里。
登时,殷红血珠儿缓缓汩冒了出来。
她唇色似朱樱,水艳盈红,将那张素净细嫩的小脸儿衬得愈发皙白了起来。
徒然,有丝缕薄凉的雪松木香渗过光影的缝隙,猝不及防地混入凛冽的冷风里沁隽而来。
姜柠长指蜷起,秀拳因紧攥而指骨泛白,她娆窕身量就那样伶仃站在月洞门旁的树下,形销骨立。
倔强又别扭地偏不回头去看他。
少年提步朝她的背影走了过去,却又在距离几寸之际,脚下步子蓦然顿住。
方才刘清洵与姜柠两人的对话,唐忱站在最好的位置,听得一清二楚。
他知晓,姜柠此时心怀怨怼,她在怪他。
半晌沉阒。
“你过来。”前头忽然传来一声娇柔细软的声音,有些闷闷地,尾音上挂着颤儿。
唐忱闻言,即刻十分顺从地走了过去,风骨绰约地站在她面前。
小姑娘似乎有话要说,他也不急,静等着她的下文。实在是,分外稀奇地听话。
姜柠瞧起来恢复了些神色,像是从那份无边惊慌的苦楚里略微缓和过来。
她指间松拳,稍作沉吟地低了低头,而后深喘了口气,重新对上面前少年的邃深黑眸。
“方才…”
乍一开口的字音过于湿哑,含糊着几分并不通透的胶着。姜柠清了清嗓子,重起话茬:“你都听见了?”
还是哑,过分潮哑地撩耳。
唐忱耳骨微动,“嗯”了一声,声色轻淡,却不是寻常时候那样的寡淡。
他在神情专注地凝睇着眼前女子,长睫垂下,遮掩了大半眸色。那里并无幽邃暗沉,早已是隐褪寒寂,冷情过滤。
但姜柠没注意。
贝齿用力扣咬住唇上软.肉,“不关你事。”她忽然北北这样说。
唐忱微滞,轻掀了下眼皮,一丝疑讶转瞬弥散在他的眸底。
“你我虽自幼一处耍玩,是有总角之交。可婚姻嫁娶,终是讲究个你情我愿,家里长辈盲目指腹,算不得数。”姜柠用力舔.舐了两下唇上伤口,疼得钻心。
她仿佛是被人打中了七寸,几欲疼得蜷缩起来。
“所以,”唐忱眉峰紧皱,音色低了一个度:“你想表达什么?”
努力平稳住心尖起伏,竭力压抑着声色里的微颤儿,“我虽开始怨怼过你,恨你让我失了面子,但你清楚我从不看重那些个虚无。”话及此,她调整呼吸,轻鼓了两下腮帮,像是鼓足了勇气:
“我俩之间的婚约,废了便废了,我从未真正怪过你,我也从未当真过所以,”姜柠说完,鼻尖儿立即泛了酸,剔澈的眸底亦被酸出一片雾色出来。
她顿了顿,卷翘如鸦羽般的长睫眨了又眨,压下眸底的那份涩意。
再掀眸,尝试着与他的眸眼对焦:“你退了婚,我也人前人后膈应了你多回,咱们扯平。”
可声线里的抖颤压不住,涩意更是。
“扯平。”少年出奇地点了点头,语气淡淡地将那两个字在唇舌间中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细细品味。
其实在姜柠的内心深处,是有一份微小期待的。
她以为依照唐忱的性子,这番话会极大地刺激到他,让他暴怒,她以为唐忱会炸。
但并没有,他很平静,不显山不露水,平静到姜柠甚至怀疑自己此刻是在自取其辱。
姜柠鼻尖儿酸意更甚,唇上薄皮儿撕裂处也更痛了。舔了舔,又生出些滚烫的麻.痹感。
也好,唐忱这厮还是那样讨人厌。罢了,反正她也从未当真过。
少年微微眯眼,舌尖儿抵了抵下唇,是与姜柠唇瓣伤口处的同样位置,继而勾了勾唇,笑得意味不明。
蜜柚实在太甜了,他想。
唐忱听不出她话里的别扭意味吗?不懂她内心的期待吗?
不,他太懂了。但凡姜柠这小妖儿的尾巴一翘,他连看都不屑看一眼,就知道那尾巴是要往何处勾。
真正实在来讲,在拒绝她的每一个瞬间里,唐忱自己又何尝好过呢?
前任太子尚在位时,朝堂暗流涌动,党羽互弑相残,择人而噬,稍有不慎便是祸殃满门。
那般食人不吐骨的嗜血地界儿,实在进退维谷,举步维艰。皇帝欲图拿姜家来牵制他的心思昭然若揭,且有平南候被血洗满族之先例。他一人周璇尚要步步谋策,盘盘算计,又如何会让姜柠跟着牵涉进这如履薄冰的是非境地。
他不允许,也舍不得。
可世事总难料。
先太子下台,刘清洵必将接任东宫,这其实于唐忱而言算是桩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