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仲辛喜欢吃酒糯米,因它的酒香甘醇温厚,糯米质软清甜,然而开封的天气却并不适合制造酒糯米,所以能入元仲辛眼的酒糯米少之又少,平日里他也很少能吃到正宗的酒糯米。
王宽知他口味,这两小坛酒糯米便是他前些天从南岭一带预定了的,他写信催了几回,终于在大年初一这天送到。
元仲辛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兴冲冲地来到桌前,掀开封纸就要喝,却被王宽止住了,他不满地看向前者,闷闷地说道:“怎么,你要反悔?”
王宽无奈地低笑,伸手将瓶口重新封上,耐心地解释道:“一早便要吃酒,若是早上醉了,你平日作息的时间肯定得跟着颠倒,再说了,难道今天你不打算找陆掌院他们讨要红包吗?”
经王宽这么一说,元仲辛倒是想起来了,今天可是一个讨要红包的好时机,可不能错过了,思及此,他略带可惜地望了望手中的酒坛子,巴巴地说道:“好吧,只能今晚再喝了。”
说起今晚,元仲辛一下子就想起了王宽还要回家一趟,他心中暗自窃喜。
王宽深深地注视着元仲辛,见他的表情一时惋惜,一时高兴,又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王宽的眸色微微暗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嘱咐着说道:“今晚我要回家一趟,暂时没法看着你,你要吃酒糯米可以,别吃太过了。”
元仲辛拍了拍他的肩,一副“我肯定听话”的模样保证道:“我知道了,你今晚就好好陪家里人吃顿饭,七斋的事你不用担心,有我看着呢。”
王宽歪了歪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元仲辛,你的新年贺礼我已经送到了,那我的呢?”
元仲辛瞬间僵住,不敢置信地喊道:“你还要回礼的啊?!”
王宽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元仲辛暗暗咬牙,郁卒地扫视了他一番,闷闷嘟囔道:“你这世家贵公子,家里有钱有势,还能缺什么?过个年都要搜刮民脂民膏。”
王宽却是云淡风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元仲辛,神色意味深长,他意有所指地说道:“我的家里的确有钱有势,不过,我还缺一样事物。”
元仲辛本能地接了话问道:“什么?”
话音刚落,房间内一片鸦雀无声。
元仲辛面上神色如常,实际心里不知骂了自己多少次。
就你话多!自讨苦吃!给自己挖坑了吧!蠢货!
王宽但笑不语,好整以暇地望着隐隐有些憋屈的元仲辛,他仿佛已经听到元仲辛心底热闹的声音。他抿了抿嘴,好不容易忍住了笑,而后问道:“那你若是知道了我家里缺什么,是不是就答应送我那样事物?”
元仲辛眉头隐隐抽搐,皱着一张脸苦思冥想,回答“是”,如同在挖坑给自己跳,回答“不是”,又显得自己太小气了,苦苦权衡之下,他讪笑着说道:“王宽,要不,我把酒糯米分你一坛?”
王宽早就预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挑了挑眉,开口说道:“酒糯米我就不要了,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吧。”
元仲辛立马警惕地打量着他,片刻过后才问道:“什么条件?”
王宽:“现在还不能说,但绝对不会是你做不了的事。”
元仲辛细细思索一番,心中断定王宽是绝对不会骗自己的,于是迟疑地点点头:“好吧,我答应。”
找陆观年他们讨完红包,未到夜色降临,王宽便离开了秘阁。
元仲辛一心挂念着屋里的酒糯米,尽管王宽嘱咐自己一定要好好吃饭,元仲辛还是随便扒拉几口应付过去,便急急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酒糯米拎到后院。
此时,偌大的七斋里就只有元仲辛一人了。
陆观年他们有事要先回家一趟,老贼和那群泼皮则不知到哪浪去了,赵简他们听说城东瓦子有杂艺团的表演,吃完饭便兴高采烈地出门去了,四人原本还劝他一同跟去,只不过元仲辛的心思全在酒糯米上了,哪来的精神分给杂艺团。
元仲辛把封纸全部揭开,一时之间,酒气寒香,让他胃口大开,细嗅一番,酒香浓烈扑鼻,他暗自喃喃道:“这酒怎么好像浓了好几度?”酒香比他平日里吃过的还要醇厚。
王宽不在,也没人管得了元仲辛,他仰头喝了一大口,细嚼慢吞,酒烈入腹,不到片刻,暖意便源源不断地从五脏六腑传了出来,元仲辛打了一个激灵,面颊隐隐晕红。
一个时辰的时间,两个酒坛子空空如也。
元仲辛无力地趴在石桌子上,面色嫣红一片,眼神迷离放空,愣愣地盯着某一处地方,也不知是在看什么,整个人看上去呆滞无神。
他心中腹诽:这酒后劲真大。
元仲辛只觉自己头脑昏沉,思绪紊乱如麻,整个人的灵魂如同出窍了一般,脑子看似里空荡荡的,实则无数个意识快速飘过,伸手欲抓,却是抓了个镜花水月,眼前的景物失真地映在他的眸底,虚实难辨。
倏然间,天下雪了,雪势不大,零零星星,如同星河坠落,点点莹白飘落在元仲辛的发丝间,身子上,以及他混乱不清的心神中。
小雪纷飞如絮,迷乱了元仲辛的眼。
恍惚间,他的眸底出现了一个修长玉立的身姿,那抹身姿离他不远不近,让元仲辛分不清那是现实抑或梦境,只见那人的身形如松柏屹立在雪中,挺拔俊秀。
像足了元仲辛熟悉的某人。
元仲辛茫然地眨了眨眼,那人缓缓抬脚,来到了自己身前,蹲下,默默注视着他,元仲辛的双眼被蒙上了酒气,看不清他的模样,然而却敏感地意识到对方的眼神炙热无比,欢喜的,疼惜的,眷慕的,偏执的,还有许多他不知晓的情绪,通通交织在了一起,如同蛛网一般将元仲辛裹缠着,一点一滴地收紧,连丁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元仲辛紧蹙着眉,整个人向后缩了缩,他不喜欢这个感觉,他甚至想要逃离这种感觉,最好逃得远远的,一辈子都追不上他。
那人伸手探了探元仲辛额间的温度,还算温热,他无奈叹息,喃喃低语道:“若不是因你这般心性,我也犯不着给你找来如此浓烈的酒糯米,明明嘱咐过你别喝太急,偏不听,明日起床的宿醉又得叫你难受了。”
元仲辛一脸茫然,醉酒的他连听清别人的话都做不到。
那人微微仰头,眸光状若秋水深不见底,他轻柔说道:“仲辛,元仲辛,你听得到吗?”
元仲辛懵懵地看着他,好半晌才点头。
那人继续说道:“元仲辛,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告诉我,那日你与王宽掉入崖底,他昏迷之时,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元仲辛的眼神漫无目的地随处溜达,他紧拧着眉,面色苦恼沉闷,像是真的在回忆着什么。
“告诉我,好不好?”
元仲辛眼底挣扎不已,断断续续地开口:“王宽,说了......什么?”
那人极有耐心地哄着:“对,你帮王宽好好想想,他到底说了什么——他想了足足半个月有余了,还是找不到答案,你帮帮他好吗?”
“若他再想不起来,可能就要疯了。”
元仲辛眼神微微一亮,喃喃道:“疯?”
那人苦笑,艰涩地说道:“对,他想你,想得快疯了。”
元仲辛眉头紧皱,极为苦恼,心底不断挣扎着,他不愿想起来,可出于本能,他更不想那个名为“王宽”的人因他而疯。
思绪回到坠崖的那天:
“王宽,你说什么?”
“元仲辛,你别怕。”
“元仲辛,其实我的心里有你。”
“元仲辛,我不要命,我只要你。”
元仲辛磕磕绊绊地王宽的话再一次复述出来,瞬息间,那人的神情如同五雷轰顶,呆愣僵窒。
良久,那人把元仲辛轻而易举地抱入怀中,他的唇紧贴着元仲辛耳鬓厮磨,他微微垂眸,喑哑地问道:“那你什么反应?”
元仲辛不解,只是低低地应了声:“嗯?”
那人抱着元仲辛的手不断用力,指尖颤动,难以抑制:“之后呢,你做了什么?”
元仲辛软绵绵地睡在那人怀中,那抹温暖让他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眼皮沉重地耷拉着,却本能地呢喃回答道:“我往火堆里添了把柴。”
那人恍惚不已。
原来那时的王宽只觉冷不觉暖,是因为元仲辛添的那把火久经辗转,时至今日才烧到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