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赫然想起元伯鳍对他说过的话,他的父亲楼常思,因其聪敏超群,很得楼氏祖辈赏识,尚未及立冠之年,便得赐字,字望忆。
王宽见元仲辛这般神情,稍加思索便能得出结论,他震惊开口:“楼常思……就是楼望忆?”
元仲辛抿了抿嘴:“对。”
隋玉呆愣地眨了眨眼,他并不知道楼常思与元仲辛之间有着什么样的羁绊,不解问道:“元公子,你认识这人?”
元仲辛被问住了,也不知自己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楼常思是他的父亲,然而他却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一面,若论认识,恐怕还没到那地步,现如今,更是连对方的生死都……
思及此,元仲辛瞪大双眸,急急开口:“楼望忆这人,还活着吗?”
隋玉一脸难色,无法确定:“应该是……活着的吧。”
王宽蹙眉:“什么叫应该是?”
隋玉踌躇不定地说道:“楼望忆这人的名字一直留在阴兵阁里,留了大概有十几年了吧,从我们第一天进阴兵阁便一直听着,但是这人我们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十几年过去,生死一事,很难说……”
元仲辛紧拧着眉,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你们总归听过关于这人的传闻吧?”
隋玉忙点头:“听过,而且还挺多的,不过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
阴兵阁本就是个流言蜚语传得极盛的地方,每天听到的小道消息多得数不胜数,这其中的真实性,也不知能高到哪去。
元仲辛:“都有什么?”
隋玉挠了挠额角,努力回忆着说道:“比如这楼望忆其实是大宋之人,去到阴兵阁不过是为了当细作……还有就是,楼望忆还活着,只不过被宁祁关起来了……”
元仲辛惊疑出声:“被宁祁关起来了?!”
隋玉点了点头,支支吾吾说道:“好像是说,宁祁爱上楼望忆,楼望忆不肯,宁祁一气之下就将他关了起来——不过这都是些传闻,真假难定,元公子,你就权当听个八卦野史算了。”
元仲辛垂眸,眉峰紧蹙,不知为何,就算隋玉安慰自己说那只是个传闻,但他总觉得这件事是真的,他的父亲真的被一个变态神经病求爱不得而软禁了起来。
元仲辛只觉心里怒气腾升,尽管他对这个亲生父亲毫无印象,但血肉至亲遭如此对待,他怎能不气?
王宽一边留意着元仲辛的反应,一边问道:“还有呢?”
隋玉沉吟,抓耳挠腮地回想着:“还有……还有,对了!还有楼望忆貌似曾与大夏先皇膝下的长公主李棠溪有过一段情缘,他们两人私定过终身,我记得有个等级比我们都高的阴兵说过,李棠溪好像还为楼望忆生下了一对双胞胎。”
元仲辛仿佛遭了五雷轰顶,被隋玉的话炸得哑口无言。
双胞胎?!
难不成他还有个哥哥或者弟弟?!
第196章
是夜,虽入深夏,却凉风侵袭,眼看夜幕之上月明星稀,明天估计又是一个朗朗艳阳日。
元仲辛怀里抱着一小坛酒糯米,浑身无力地坐在后院朱木长桥上,双目无神地注视着那轮皎皎冷月,不知为何,明明吃了酒,却依然有一股寒意渗入骨血,蓦然间,他低声长叹,继而又仰头灌下一口黄酒。
王宽就站在长桥的尽头,手里拿着一件墨色长衫,眼底的丝丝情绪错综复杂,横亘而来,他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扰断元仲辛的思绪。不知过了多久,王宽眸光晦涩幽深,刚欲转头离去,一声低吟让他陡然钉在了地上。
“王宽。”
是元仲辛在叫他,声音很轻很轻,短短二字,刚从嘴里溢出,就被风吹散了。
王宽眸色一沉,飞身赶到元仲辛面前,他轻盈跪地,将长衫披在元仲辛身上,看着元仲辛脸上因醉意而氤氲的嫣红,王宽的心不可避免地颤动,他沉声温柔问道:“怎么了?”
元仲辛把目光一星一点地移到王宽面容上,沉默无言,眼神却莫名的苦涩悲凉,看得王宽一阵心惊,他抑制不住地握住元仲辛的手,又问了一遍:“发生什么事了?”
元仲辛放下被自己抱得温热的酒坛,嘴角无力轻扯,苦笑着淡然开口:“王宽,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王宽不语,心绪不宁难安让他开不了口说话。
元仲辛抬手,凝白指尖勾出王宽衣领之下的颈间玉坠,他轻轻一扯,玉坠便落入掌心之中,他慢慢合拢右掌,感受着缕缕清凉,他的声线略显嘶哑:“这玉坠的材质,是大夏独有的琥珀爻,其玉质如凝胶,里可以墨钻刻字,但普通情况下,肉眼是看不出里面刻的是什么字,只有将其对准月光,才能看清。”
说话间,元仲辛把玉坠递给王宽。
王宽犹疑接过,将玉坠对准那轮明月,不过须臾,王宽瞳孔微缩,目光触及之处,一片流光华转,透过那抹干净的莹白,他看到了一个笔韵悠扬娟秀的“辞”字。王宽难以置信地自语道:“辞?”
元仲辛眸色极深,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这条玉链子的确是我娘给我的,但时至今日,我都未曾见过她一面——我娘她叫李棠溪,字盼辞,是,是大夏先皇膝下,最不受宠的长公主。”
王宽震惊难掩,怔愣地望着元仲辛:“那楼常思……”
元仲辛极轻极缓地点了点头:“没错,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楼常思,字望忆,李棠溪,字盼辞,而元仲辛真正的名字便取自他们两人的字,名为楼忆辞。
王宽喃喃道:“楼忆辞……”他猛然想起什么:“那宁祁那般针对你,多数与你亲生父母亲有关?”
元仲辛虽觉脑袋昏沉,但思路却异常清晰明了:“隋玉说的,很有可能是对的,宁祁求爱不得将我父亲囚禁了起来,我哥跟我说,这链子本来是一对的,一玉刻着辞字,一玉刻着忆字,我从小便带着这一条,另外一条可能真的在我另一个哥哥或者弟弟身上。”
隋玉说,阴兵阁里一直流传着李棠溪为楼常思产下一对双胞胎的传闻,一个元仲辛,另一个尚不知身份,更不知其是死是活。
那日,元伯鳍把元仲辛的真实身份告知于他,然而元伯鳍却怎么也料不到,楼常思和李棠溪的孩子会有两个,更料不到这琥珀爻竟还有一条流落在外,数十载过去,居然没被毁掉——当初楼常思拼死躲过阴兵阁追兵,交到元伯鳍手上的,就只有元仲辛一个,而当时还是幼儿的元仲辛身上就带着刻有辞字的玉坠,另一条的去向,楼常思并没有说。
王宽犹疑开口问道:“那,你娘她呢?”
元仲辛不自知地攥紧拳头,暗暗咬牙,夜色掩盖下的眼角隐隐发红:“死了。”
被宁祁害死的。
他都尚未看到过亲生母亲的模样,就惨死在宁祁手下。
元仲辛双眼猩红得几欲滴血,虽与至亲素未谋面,但他只要一想起自己的爹娘经历了何种人间炼狱,元仲辛依然心痛到窒息难耐,他忽觉口中飘来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原来是他将舌尖咬破了,他浑身轻颤,声音暗哑,戾气深重:
“二十年前,大夏皇室曾发生过一场血雨腥风,就是樊宰执说的宁祁背叛护龙阁,帮助一名皇子登上皇位,李棠溪极其身后的戚族就在那场政变之时,被屠得一干二净——我就是在那一次政变的前一年出生,都没睁眼多久,就被送到了元伯鳍手上。”
“我连我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连我爹至今到底是死是活都未知,我原本应该圆满美好的家,被宁祁毁得一丝不剩,三年前,他居然还敢派人来,弄脏我的家,害我朋友惨死!”
“我一定,一定要亲手杀了宁祁!”
家破人亡,亲离子散,宁祁犯下的罪,人神共愤,此仇不报,天理难容!
王宽感觉到元仲辛的手越发寒凉,搅得他惶恐难安,他连忙将元仲辛揽入怀中,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对方近乎暴走的情绪:“元仲辛,冷静下来,气急攻心,你身体刚好,受不了如此打击,先冷静下来……”
元仲辛像是抓住一条救命的稻草,双臂紧紧圈住王宽的腰身,把脑袋埋入对方颈窝处,声音恨然,眼角却止不住地默然发热:“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王宽连忙应声哄道:“好,杀了宁祁,你说什么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