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宽指尖颤抖,隐隐发白,他咬住舌尖,将元仲辛搂得更加密实,心底的疼痛抽搐不已,五脏六腑都缩在了一起,他柔声安慰道:“累了就睡吧,睡会儿就没事了。”
元仲辛沉沉地应了一声,眼前一片昏黑,意识渐渐走远,下一刻,他彻底昏睡了过去。
王宽没松手,就这么抱了元仲辛一整晚,他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元仲辛就会不见,尽管手臂渐感酸涩,他的力度没有丝毫松懈。
翌日,七斋六人早早地聚集在正厅,凝神端详着元仲辛铺出来的一张黄皮纸,脸色皆是一片肃正。
那张黄皮纸上画着的,是大夏地下城的地图。
地下城的入口位于大夏疆域内的东南边陲,几乎与大宋的西北边疆接壤,从地图上来看,地下城的整体走向大致沿东西伸展,其入口处,有一片远古森林,远古森林北侧开外大约五十里地,便是深入大夏腹地必经的护城墙。
“与我们同行的有樊宰执,我哥,还有另外二十名骑侯军,因为人数太多,为了避免引起大夏边疆军防的注意,我们要分批进入大夏国境,第一批是我,王宽和七名骑侯军,第二批是赵简,小景还有樊宰执所带领的七个骑侯军,剩下的骑侯军将由我哥带领,衙内和薛映你们两人届时跟着我哥。”元仲辛执笔在地下城入口处画下一个红圈,难得不苟言笑。
“我和王宽他们会是第一批进入大夏的人,一旦我们在地下城入口处的深林中顺利扎营,便会有一名骑侯军返回,告知你们出发,在没收到任何消息之时,你们任何人都不可以随便进入大夏,无论是何理由都不可以,如果超过七天都没见到我们中的任何一个,立刻出境回来,不要停留。”
薛映紧蹙着眉,沉声问道:“那你们怎么办?”
王宽说道:“我们会见机行事,最重要的是确保你们自身的安全,如果发现什么异常,立刻回来。”
韦衙内迟疑开口:“可是......”
元仲辛坚定摇头:“没什么可是的,你们盲目跟过来,只怕会更危险。”
赵简自然知道元仲辛和王宽忌讳着什么,尽管放心不下,但还是如流从顺地说道:“我们会注意的,再说了,元仲辛他们说的只是突发情况,不一定会发生,咱们就别急人忧天了。”
第130章
唐瞬端坐在软塌之上,闭目凝神,心中思绪不断,倏然间,一道推门而入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声音清冽:“元仲辛他们出发了吗?”
木管家恭敬地点了点头:“今日天刚灰蒙蒙亮的时候便动身了,走的是河东路上隆德府至太原府的轧道,元公子说去到大宋边境可能要花上三四日时间。”
唐瞬一言不发,垂眸沉思。
从大宋国境进入到大夏边陲,起码要花两日时间,二十九人分为三批,若不出意外,至少要用整整七天,三路人马才能汇合。
思及此,唐瞬抬眸直视着木管事,开口道:“吩咐下去,让十离他们五日后动身前往乌木寨,找顾时等人接应,记得将那几箱迷药也一同搬过去——要准备的工夫较多,嘱咐他们要多加留意,不能有任何差错。”
木管事神色肃穆,他郑重其事地点头应道:“属下领命。”而后,他疑惑地问道:“少爷,那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找元公子他们?”
唐瞬沉吟片刻,平静说道:“没有这么快,元仲辛要走到第二处墓口,最少得花五日的时间,我们若是过早去到,很容易招人耳目,临出发前五天,我会提早告知你们做好准备的。”
木管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唐瞬赫然想起自己派人前去彻查的益都林家,他眸光闪烁:“益都的林家,可有查出什么线索?”
木管事面色犯难,他眉目间渐显凝重之色:“属下不力,只查出林邀身边有两位亲信,一男一女,女的年事颇高,林邀对她好像很是敬重,称她为茶嬷嬷,至于男子,姓名年龄出身皆不详,只知他身手了得,且心狠手辣,是林邀出外勤之时的得力干将。”
唐瞬微微蹙眉,望着木管事自责的面容,他微微一笑,开口劝慰:“林邀潜伏在大宋如此之久都没被人发现,可见其谨慎多疑的性子,如今可以查出她身边的两个亲信,已是万幸,木管事不必自责。”
木管事听了,更觉惭愧,他暗自叹息,沉声问道:“那林家需要继续派人追查吗?”
唐瞬淡淡地摇了摇头:“不要追查下去,这样很容易让我们的人暴露踪迹,但找人盯梢还是要的,你让七封和八满继续监视林家,若出现什么异常,立刻写密报回暗兵处,让他们加派人手过来——但要切记,绝对不能惊动了翼派那群家伙。”
木管事:“少爷放心,这些属下都清楚,我会好好嘱咐他们的。”
木管事的办事能力如何,唐瞬心里清楚得跟块镜子似的,他稍感放心,注意到木管事欲言又止的神情,他疑惑地问道:“木管事,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木管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角,迟疑地说道:“属下还有一事想不明白,元公子不是说过不能将七斋的其余五人牵扯进来吗,为何这次地下城又会让王公子等人跟着?”
元仲辛最担心的便是王宽他们被卷进危险之中,这次地下城明明是道催命符,他居然同意了五人的随行,这件事着实让木管事大吃一惊。
唐瞬眸光有过一瞬的飘忽不定,他倏而勾唇浅笑,眼底有着自己都不自知的无奈:“元仲辛要去地下城,如此大阵仗的出行,你觉得他能瞒得了多久,与其等王宽他们发觉蹊跷追赶上来,倒不如一开始就带着他们,这样才能将风险与意外发生的概率降至最低。”
更何况,如今开封不甚太平,风波暗涌,元仲辛也不放心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留在开封。
权衡之下,将他们都带在身边,似乎才是最佳的万全之计。
木管事忧虑重重:“届时王公子他们会肯依照元公子的计划行事吗?王公子他如此看重元公子,定然不愿的。”
唐瞬眸底的光暗沉凛冽,他蹙眉叹息:“先斩后奏,由不得他不愿。”
木管事走后,房里一片安静,针落可闻,偶尔从窗边吹来一阵微风,吹得烛火摇曳,唐瞬独自一人坐在软塌上,双眸洞若观火,清俊的面容上晦暗不明。
阿瞬出来了,他不解地问道:“唐瞬,你心情不好?”
唐瞬垂眸,苦涩低笑:“没有,我只是有些羡慕。”
阿瞬愣了愣,心中隐隐有了猜想,但他还是开口问道:“羡慕谁?”
唐瞬的掌心不自知地拢成拳头,声线不再如往日那般清润,他微微咬牙:“王宽。”
这一场戏局中,能让元仲辛蹙眉苦恼的,不是他身体里的半生死,不是大宋朝内出现的内鬼,更不是大夏派来对付他的细作。
而是王宽。
元仲辛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元仲辛的性子如此离经叛道,礼法难容,他本可以用更为激进,更为出格的方法还击,他本可以不顾一切直面大夏的敌人。
但王宽限制了他,元仲辛思来想去,绞尽脑汁才得出的计划,会因为王宽的一句话而全部推翻,他走的每一步棋,考虑最多的还是王宽。
唐瞬鲜少与王宽正面接触过,除却清河镇那会儿,他根本没有与他见面的机会,然而在他心里,王宽无形中竟成了他最羡慕的人,甚至于,他有些嫉妒。
嫉妒王宽在元仲辛心里如此重要。
阿瞬很是担忧地喊了一声:“唐瞬。”
唐瞬回神,苦笑几声,他揉了揉眉心,忽觉一阵疲惫:“你放心,正事当前,我不会分不清主次——我只是有些好奇,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这般为我着想......”
阿瞬心头如压下一块巨石,深觉沉闷郁结,他欲言又止,久久徘徊,终归还是没能把话问出口。
他其实很想问唐瞬,到底是因为自己身边没有那么一个人而羡慕王宽,还是因为喜欢上了元仲辛才会心生嫉羡。
若因前者,阿瞬无话可说,可若因后者,唐瞬只怕已经输了个彻底。
益都林家。
林邀面无表情地清洗着手上的血迹,片刻过后,盆里清水赫然成了一盆血水,看上去可怖骇人,课她却早已习惯这刺眼的颜色,随意执起一条手帕擦净,就又变成了那一双青葱玉指,细嫩白皙的手,她睨了睨地上趴着的,浑身是血的人,眼底尽是厌恶,抿了抿口清茶,娇声冷凝:“元仲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