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汀兰显然也注意到动静,只对着姝菡央告:“雅珠姐姐,那是我们同旗的秀女,她阿玛还是我阿玛的同僚,我想去看一看。”
姝菡本不欲凑这个热闹,奈何汀兰一脸担忧,只好和她跟了过去。
那生事的少女此刻已经扬手推门进了屋,竟全然不顾门外还排着几十个人。
“我来是要问问两位姑姑,这房间是怎么个分法?我阿玛是有品有阶的吏部笔帖式,怎地就轮到我住那临着旱厕的北向矮房?”
大庭广众之下,门也没关,声音由屋子里清晰透出来,言语激烈铿锵,似掷地有声。
姝菡心知不好,这少女也太冲动了些,怕是不好收场。
再看门口,果然聚满了看热闹的人。
屋子里的两位管事姑姑听到诘问也不慌,反倒气定神闲:“哦?你觉得这房间分得不公允?那你倒是说说看,应当分你去哪间?”
“南向有九间朝阳的屋子,按着每间住上八人,也可以容得下七十余数,而秀女中官家出身的不过四五十人,怎地也轮不到我住北边。”
少女侃侃而谈,觉得自己说得在情在理。
那年长的姑姑未语先笑,似乎看笑话一般,只慢条斯理陈说:“看来你是个会算计的,那我们不妨来掰扯清楚,也好让你明白明白。这向阳屋子确有九间不错,不过这头一间,是我们二人夜里的下塌处,因摆着备品杂物,也再住不了旁人。”
“那余下还有八间呢?”少女不依不饶。
“这第二间,住着两位秀女。”
少女闻言一笑,向着门外众人喧嚷:“你们听听,同是秀女,还有两人一间的。”
“这两个人姓嘉詹,其父正三品,昨日得了贤妃娘娘口谕独居一间。”
此话一出,外面一片静寂。贤妃娘娘的亲传口谕,这两姐妹是什么来头?
可惜那姑姑不愿深谈,只继续说:“第三间住着四人,皆是四品往上人家的女儿;第四间是绣房;第五间是你们学规矩的堂屋;第六间是饭堂;余下三间,每间定员八人。是以,这南边可容三十人,也皆是官家的女孩儿。”
听到这儿,外面的人了然,这场口舌官司,那挑事儿的少女输定了。
汀兰念着两家的那么点关联,硬着头皮进了屋,想把人拉出去。
姝菡怕她跟着头脑发热,只好也跟进去。
那少女正词穷,一抬头看见汀兰和姝菡,眼珠子一转:“就算姑姑说的是实情,那为何她们两人能住得南屋?她们家里可不是什么四品大员,莫不是和您二位沾亲带故?”
汀兰不等说话,顿时臊红了脸,抿着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姝菡也没想有此无妄之灾,思量一下,含笑回应:“这位姐妹怕是误会了,虽说我侥幸分得了南屋,可也真的是运气而已。”
那位姑姑也点头接口:“我们不过是念着故人的情分,和两位娘娘的心意罢了。”
至于是哪位故人,什么心意,屋里屋外之人谁不知道,这位秀女雅珠可是旧宫人锦岚之女,是在两位娘娘那挂过号的。说不得,日后还能飞上枝头。
那挑事儿的少女看势单力薄,也辩驳不过,只好低着头吃瘪:“这件事是我想左了,我给两位姑姑赔不是了。”说完转身就想往外走。
“且慢。”管事姑姑声音带着威厉。
少女回头:“姑姑还有何事?”
“你不分青红皂白来质问比你高阶的宫人我可以不计较,但耽误了我们正经差事却不能不罚,尤其让这么多姐妹因着你在外头受冻。念你今日初犯,只罚你在自己檐下跪着,到未时回屋。”就是连午饭也罚了。
那少女看周围人指指点点,只能咬了咬牙称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姝菡拉着汀兰趁乱退出屋子。
汀兰趁着左右无人,红着眼睛说:“雅珠姐,我再不去做那烂好人了。”
第12章 【人心】
将近午时,是御膳房最忙碌的时刻。
今日又添了新入宫的秀女,下三间膳房的抱怨声简直要沸反盈天。
庖子头儿敲了擀面杖:要小灶收好处的时候可不见你们嚷嚷,今天是什么日子?多少双眼睛盯着咱呢,都给我灵醒着点……这才算压下去了些。
差一刻到正午,开始放饭。
因年长之故,姝菡并另一名叫做阿蘅的正黄旗秀女被挑中,和齐姓的管事姑姑一同去膳间。
一百余口的饭食,倒也不指望她们三个弱质女流交涉、搬运,事实上她们连御厨的面都没见着,只到了对应的位置去取,又有小太监推了板车护送,到时饶上他几个铜板,这件事在宫内早就约定俗成。
姝菡她们此去也只是去清点了数目,再跟着装车搭把手。
饭是论桶装的,隔着木盖子就能感到热气香气往外溢,菜是论盆,一荤、三素,旁边还配着两碗腌笋干。
需要清点的唯有餐器,按着人头配发,到时候也要按了数目还回去。
等到了地方,齐姑姑先用碗筷盛出了两份,又带着一碗笋干施施然回了屋,剩下的事索性.交给姝菡和阿蘅两人。
两个人都是头糟领差事,面面相觑。
“雅珠姐姐,要不,咱把饭按人头分好了再去叫人过来?”
姝菡犹豫了一下,分饭权柄虽小,却会因不公带来非议,“不妥,我们多劳烦些倒是无妨,但天寒地冻的,等分碗装好了饭,不等她们入口就凉透了,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可是直接让她们来,怕是哄抢之下,有人要饿了肚子。”阿蘅担忧道。
“齐姑姑既让我们管了放饭,咱也不能全然袖手旁观。我看不如这样,我们先叫每个屋子出两个人一起过来,把饭菜按人数定量当场分派统一领走,不会凉了餐食,也相对公允。”
“可是领用到底也有个先后啊。”
“宮里是什么规矩,我们就是什么规矩,就按着房间顺序吧。”
“那我听雅珠姐的,就这么办。”
002
入夜,各处宮舍均落了锁。
凛凛北风拍打着门板窗牖,寒气比白日里更盛几分。
外苑,晚间须熄火灭灶,以防走水。
没了地龙熏着,果然冷得冻人。
姝菡侧身躺着,把脸向着西墙,身子在被窝里缩成一团;背后是同样冷得直哆嗦的汀兰。
“雅珠姐,好冷啊。”
姝菡翻了个身,看了看嘴唇冻得发紫的汀兰。
“我们凑近些,合盖两床被子吧。”
汀兰闻言立刻像个泥鳅一下钻过来,冰冷手脚也夹缠上,倒闹得一向独寝的姝菡有些不适。
“雅珠姐,我方才去要热水的时候听说,有人去两位姑姑那领了炭盆。”
姝菡疑惑,“是按屋子分的吗?”
“当然不是。我听隔壁尔沁姐姐说,每个炭盆要二两银子呢,倒是炭管一个月。”
姝菡有些无语,合着这一百来号秀女倒是成了那两位的摇钱树。
盘算着自己身上的余富钱,也不过十几两银子。
这才进宮一日,孝敬钱、热水钱加上给小太监的好处,已用去快一两。按着这个花耗,大概很快就见底。
正犹豫,东边铺位有人按捺不住插话,原来是这屋子了出身最高的秀女银琦。
“你们所说炭盆的事,可是真的,不如我们几人合买了来使如何?”
“这个主意好,咱屋子小不需多少,弄上两盆就足够使,也省得炭火重熏坏了嗓子。”银琦旁边的秀枝也跟着附和。
姝菡觉得可行,又看向汀兰和一人之隔的玉琉,见她们都点头才开口:“银琦妹妹这提议甚好,不如我们现在就凑足了银子,尽早把炭盆领回来。”
屋子里众人家中即便不是巨富也是小康,就算有些拮据,但未来一个月都要宿在此间,冻坏了只能自己抗着。带着病气不能当差是小,犯了忌讳被撵出去还要连累家里人受过就划不来了。
既有了定论,还要找人去领炭盆,因顾虑到可能会惊扰入睡的两个管事姑姑,都不应声。
“雅珠姐姐,你年纪最长,又得贵人们看重,我看就劳烦你替姐妹们辛苦走这一趟吧。”
姝菡循声看看说话的人,是镶黄旗的秀女佩瑄。
寒冬腊月要钻出被窝去外面喝冷风已是恼人,还要她编排个招人嫉妒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