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先生时间有限,也没打算拐弯抹角,直接一揖到底,毫不避讳地说明来意。
“老朽想替追随着王爷出生入死的万千兵士求您一事,还望您玉成。”
姝菡知道他肯定还有后话,便盯着他狐狸一样的眼神,“先生不妨说来听听。”
“老朽想请夫人随我出趟远门。”
“去哪?”
“京师。”
“怎么去?是用了寻常民妇的样子?还是安亲王侧妃的身份?”
“自然是亲王的侧妃,虽然仪仗未及准备,但出门在外,您多担待体谅。”
姝菡稍稍冷静考虑,复问他:“王爷在何处?可知道此事?”
“王爷自是不知,他的行踪,也恕老朽不能透漏。”
姝菡将整个脊背靠向椅背,神态也显得不愉:“邵先生什么都不说,却要我违背王爷的意愿随你而去,这怕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吧?况且,我又怎么能确定,您此行不是遭了有心人策反?故意在此刻拖王爷后腿?”
“侧福晋如何肯信某对王爷一片忠心?”
“也简单,把京里的事告诉我,我自然会分辨。”
“这?朝廷里的邸报每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老朽当如何说起?不若夫人问了,老朽来答。”
姝菡想想,知道这人难缠,又急于知道安亲王的计划,便稍微妥协:“好,那先生要保证所言不虚,且毫无保留。”
“老朽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姝菡斟酌了一番,先拣出最要紧的一个问题:“朝中局势如何,谁占了上风?”
“朝中局势乱得很,但上风一说,没有定数。”
“此话怎讲?”
邵先生便直起腰杆顿了一下,姝菡忙让他坐下说话。
他便又开口:“几日前,圣人请平安脉时,被查出来这个月用的补汤,均被投了一种慢性毒物,长期大量服用可致使头脑昏聩,双目失明。”
姝菡示意他继续。
“后来种种迹象表明,这先投毒后自尽的御医是才返京不久的英亲王荐上去的旧人。圣人龙颜大怒之下,就要将英亲王索拿入狱。”
“所以英亲王此番是逃脱了?”
“正是。不仅如此。英亲王侥幸走脱之后,不但没有隐姓埋名亡命天涯,反而不知从哪儿纠集了四万多兵马,眼下正在围城,城内禁军加上九门上的人估计抵御不了太久。圣人大怒,直接赐了钟萃宫三尺白绫,褫夺封号。”
姝菡略心安,只要安亲王不是谋逆,身后就不至万劫不复。至于圣人被投毒之事,她已经不愿去深想到底是不是安亲王的手笔。
“旁的我不多问,我只关心,王爷此行是否已有了完全的准备?”想要勤王,也得有兵马才行。
邵先生犹豫了一下,知道姝菡比他想象中难应付,便稍微透了些口风:“夫人无须担心,王爷他已经安排了援兵直往京城去,只要王爷出了这片地界,便可保万事无虞。”
姝菡点了点头:“所以先生此行想让我出得什么力?”
“夫人应当知道,英亲王围城求得是个速战速决,他最担心的便是咱们王爷兴兵勤王让他腹背受敌,所以我们均推测,他必定会派了伏兵沿途截杀,甚至会不惜代价到承德刺杀王驾。由是,王爷早放出消息他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只让人假冒他身份于明处行走,他便带了侍卫暗度陈仓和大队人马汇合。”
说到这里,邵先生停住,站起身郑重求她:“老朽深以为,假扮的终究真不了,很快就要被揭穿,很难为王爷争取这一昼夜的宝贵时间,遂斗胆来求夫人成全,只要您肯坐了马车行走于市,吸引了有心人的视线,便是王爷和所有从龙之人的大功臣、大恩人。”
“先生之意,是要我做饵?”
“老朽汗颜,确如您所说。不过您放心,老朽会尾随在您身后百丈之内,另有百余名兵丁在暗处保护。”
姝菡相信,这是邵缇自己的意思,与安亲王无关。但也知道,事情不会像他说得如此简单。真的遇到伏击,别说百余人,便是来了千军万马,她脑袋落地也只是顷刻间的事。
“这一切只是邵先生片面之辞,要我同行,您须得拿出实证是王爷嫡系亲近,不然,我怎敢把性命托付给你?”
邵先生了然。
“那老朽只同夫人说说圣人中毒的真相吧。”
“我洗耳恭听。”
“夫人可还记得,和王爷提起过的太医院的一位史姓吏目?”
姝菡听他提到此人,对他的身份终于信了,这件事她只对安亲王坦言过。
“此人出了什么问题?”
“此人确乃废太子的旧人,虽他此次未参与投毒,但和他过往甚密的一个周姓院判,正是犯事自尽之人。王爷几经核实,才确认这周院判也是废太子一系,已归入荣宪亲王麾下。”
“这么说来,投毒之人真的不是英亲王,可他回京的时间真的太巧了些……”
“这也是有缘由的,圣人听了太后谏言,将他万年后继位者的名字封存藏在了正大光明匾之后。荣宪亲王料定他就是匾后所藏之名,便蓄意在圣人补汤中下毒。英亲王会这个时间回去,就是因为听到了这个消息,他深感地位岌岌可危,便铤而走险回京欲寻机会夺位,却马失前蹄先被摆了一道,这才恼羞成怒揭竿而起。”
姝菡点点头,虽然这位邵先生说得含糊其辞,半句没扯到安亲王,但她相信,她家王爷在这个过程中必然出力不少。且此刻看来,如果不能将英亲王擒获,未来大统恐怕真的要落入那黄口小儿手中。
她纵使不为了什么家国大义,也得对得起安亲王。
也不用邵先生再深劝,便喊了铃儿进屋:“你去房里收拾一下,取来两套换洗和佛经过来。”
铃儿摸不着头脑,还是乖乖招办。
一盏茶的时间后,姝菡端坐在一辆华贵而低调的双骑马车里,身后是原定要顶替她的女子,另有一名太监扮作安亲王与她同行。
路过那片荷塘时,她撩开车帘看了良久,终于随着车马行远,再不见影迹。
第63章 【埋伏】
两辆车马, 由十数骑便装侍卫护持沿着条便道向南疾行。
车檩子上没有半点纹饰或徽号,也没挂旗。
乍一看, 似寻常富户出门一般, 偏众人马镫上的厚底暗纹朝靴昭示了车内主人身份的不同。且细细看去,不难发现他们腰间均藏着兵刃。
到了喧哗之地,姝菡便偶尔带着侍女下车, 把遮掩在眼前的纱布围挡故意露些缝隙, 又或是隔着车帘和里头的人低声细语说话。每次稍放出些痕迹,却均不耽搁。
如是行了三个多时辰,日头已经渐渐偏西。
再往前马上要进了渔阳郡地界儿。
姝菡听见外头人禀告行程, 只撩开车帘子向外张望。
飞扬尘土之外,只有莽莽荒原, 偶尔草稞子里能见几只野山羊啃草。别说伏兵,便是那位邵先生口中所说的暗卫都不见半个人影。
之前在避暑山庄宜照斋安亲王的主屋里, 姝菡曾看过周边山川和城郭的域图, 知道渔阳郡内有开国之初兴建的一座兴洲行宫,虽随着其他要道的修建衰落荒废了多年,但想来足以遮风避雨。
按着计划, 她晚间大概就要以皇戚身份宿在那里,如果没能成功吸引了英亲王爪牙的视线,就要再大张旗鼓一些。
外头燥热,没有一丝风,同车的两人碍于身份,又不敢同姝菡主动搭话。
虽没有任何前兆, 姝菡却只觉得没来由的心慌。
这平静之下,也许杀机正潜伏而来,甚至已经近在咫尺,她便将幼时的护身符攥紧在手中。
如是又寂寂行了三里地。
车把式终于收紧马缰停了下来。
姝菡的车居后,前一辆坐着邵老头。
“怎么不走了?”姝菡将帘子撩开个缝儿,没发现什么异状。
车把式压低声音回话:“前头有片林子,隐约有寒光映出来,怕是有埋伏,邵先生已经派了人去前头打探,主子也留着神,待会儿情形不对,便要马上掉转方向往回去,您万万坐稳了些。”
姝菡心蓦地一紧,不知该畏惧,还是为邵先生的计谋奏效而欣喜。
又过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姝菡等得心里七上八下,而车外众人也在观望,只听前面有人高喊:“火硝弹放出来了,有埋伏,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