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似有所悟跟着点点头:“难怪咱们主子坚决不用活物入药,便是燕窝都不肯用血燕,原是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妹妹所言倒应了她老人家所想。”
姝菡笑着从她手里接过润肺降燥的川贝雪梨,一饮而尽。。
待将碗重新放回木托, 才发现豆蔻腰间挂着的腰牌和平日用的不同,竟是太后颁旨用的那一块。
“豆蔻姐姐这是领了差事出门?”
“嗯,昨儿个顾嬷嬷说要替主子配了下个月的滋补丸药,宫嬷嬷今日着我去太医局借了主子近三个月的医案出来,也好让顾嬷嬷辩症制方。
姝菡本是好奇随口一问,听到这个答案,眼睛瞬时一亮。
“姐姐可否带我同去?”
豆蔻疑惑:“你才刚好,就想出去闹腾?我可不敢应你。”
姝菡忙解释:“我已大好了,且这几日在屋子里也憋闷的很,姐姐便带着我出去松泛松泛,正好同去看看顾嬷嬷和灵芝妹妹,她们这几日为了我也是操劳不少。”
豆蔻犹豫,“待我禀了宫嬷嬷再说吧。”
“那姐姐在前面稍待我片刻,我梳洗了就去寻你找嬷嬷说项。”
豆蔻虽不知道姝菡因何非要走这一趟,还是应允。
两刻钟后,姝菡如愿跟在豆蔻身后出了门,她袖子里藏了张纸笺,写了两个大致的时间,一会儿就要用到。
其实,对于姝菡而言,出门便意味着风险,她实不知在哪一处会撞见被她触怒的安亲王。
但这一趟,她非走不可。
此去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启泰十二年到启泰十三年间,太医局里存档的医案。
医案这东西,自来都是由太医院里专门的吏目管着,寻常人别说借出来,便是想要查看都是禁忌。
尤其是皇帝的医案,更是轻易不能示人,太后和后妃们的差着一层,也要对应了身份才借的出。
姝菡知道今日机会难得,才如此冒进。
自两日前读过齐娘娘生前的书稿,姝菡便疑心她小产前遭人暗算误食了鹿胎,据蛛丝马迹所指,姝菡有个大胆的设想。
眼看真相就要浮出水面,却缺失了其中重要一环,即是这鹿胎的来历。此番便要着落在那段时间的医案上头。
太医局管着这一摊的吏目有两人,一个姓史,一个姓云,其中史为主,云为副。
今日豆蔻和姝菡去时,两人中只有一人当值,便是年纪稍年轻的云吏目。他做这个差使也有三年,自是识得豆蔻,姝菡虽和他不熟,但做医女时偶尔也和他打过交道。
云吏目听说她们要调阅太后的医案,先是照例验看了腰牌,然后便带着两人进了储藏着医案和各类医典的后院。
他进院后顺手打里面扣好了门闩,只因另一个同僚生病告了假,门上无人看守,而医案眼下放的杂乱,怕一时不好翻找,关了门省得旁人趁乱溜进来。
此处收藏着本朝开国以来所有的医案和前人的医学著术,因三日前刚经过翻建,眼下还有很多装订好的书册临时摞在房门边的条案上来不及上架。
“实是对不住,这两日人手不足,正忙乱,昨日才归置好圣上的那部分医案,余下来不及细致整理,等会儿恐要费些功夫。”
豆蔻忙说:“不打紧的,大人慢慢寻,如此倒是我们给您添乱了。”
云吏目忙说:“不敢,不敢,两位姑娘也是领了主子的令办差,某自当尽力。”
姝菡望了眼前数排高架,转而好心道:“若云大人信得过,不如指了大致方位,我们姐妹一起跟着找找?”
对方有片刻犹豫,可想到屋子里堆积如山的卷牍,加上这两人算是信得过的旧识,便指着靠南墙深处的几排高架:“应是在那左近,上头皆是太后她老人家和各位主子娘娘的脉案和药案。若此处没有,便是被史大人放在了后面新辟出来的房间,那处却不好让两位过去。”
姝菡明白,里间陈列的恐怕是圣人的医卷,那才是真正要紧的,除了皇帝的敕令,无人可调阅,所以云大人才分为谨慎。
“我和姐姐便在外间先寻吧。”
豆蔻看了姝菡一眼,随即应了声好,那位云大人则转身去了里间分头找。
豆蔻择了靠墙最末一排翻找,姝菡自要和她避开,便从次一趟开始。
她惯常读书,一目十行迅速浏览着卷脊上的注记,片刻便叨见了自己想要找的其中一册。
听着身后有沙沙的书册翻动声,姝菡回过头勘了一眼,视线果然被堆积在架子上的书册挡了个严严实实。
她这才小心取下那本标注着昭宪仁皇后的蓝色卷宗,便是今上已经过身多年的那位元后,也是当今太子生母的那一册。
姝菡此时很是庆幸,以往散录的诊视记述都是按了时序装订,她很快便翻到了启泰十三年四月那几页,里面清楚记载了某位罗姓太医为已逝先皇后请脉的全部细节。
看上去,倒像是平常的平安脉,一切体征无异,只开了助眠的花草茶。
姝菡不死心,又继续往前多翻了数个月,均没发现鹿胎的用药记录。
这实在令人很意外。
按姝菡先前推算,齐娘娘的鹿胎,十有八九是皇后着人混进去的。但此物并非寻常人可用,非一宫主位不可得,且并非是药局常备药物,所以无论是从动机、能力,以及后面发生的罚跪事端看去,都属这位嫌疑最大……
姝菡本以为,此番定能从皇后医案的药方里找到这味鹿胎,却发现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医案有着彼时院判的私印,应是做不了假,用药和脉象也是对症的,一切看似毫无破绽。
如果非说有什么反常,便是前边一个月,皇后连续请了两次平安脉,且中间一次连个养生的太平方子都没开。
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姝菡没拿到撑起自己猜测的实证,不觉大失所望。
放下这疑惑,她复又去找另一本。
也没费太大工夫,只在同一架子的最底层,且似久无人问津,上面甚至落满了灰。
那是一本卷脊写着珍妃的书册,可能都无法称之为书册,目测不过十几页,似她短暂的人生一般轻薄。
和昭宪仁皇后那一册相同,卷宗里的封号已经圈上了黑色边框,是薨逝者和在世之人的区别。
姝菡从启泰十二年腊月开始翻起,果然见太医诊出喜脉的记述,上面是初次诊出时年的齐贵人裔龙在怀,另详具保胎的避忌和药方,尤其反复强调:前几月备孕所用的鹿胎须马上停了。
姝菡更加迷惑:按说,以齐娘娘当时的位份,是没有资格用鹿胎的,这药方能过了明路写在医案里,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皇帝的金口盛恩,当时这位汉家女的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难道说,是因她此前服用了过量鹿胎,才遗祸自身?姝菡不禁进入了自我怀疑。
不对。
她小产那日的随笔里,明明写着冯御厨所制的鲫鱼汤带着腥气,这一点再错不了。
那这鹿胎,又是打哪儿来的呢?
线索似乎断了。
带着这疑问,姝菡将两册医案放回原处,另换了一行书架去找太后娘娘的那份。
又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云吏目手捧着厚实的书册,一边走一边召唤:“两位姑娘无须寻了,某已在里间找到了。
姝菡闻声走了出去,豆蔻稍后也跟过来。
两个人在外间做了登记,又道过谢,便带着医案去寻顾嬷嬷。
膳药间院子里,一个眼生的小姑娘开了门,原来是顾嬷嬷又添了帮手。
而顾嬷嬷此刻正带着灵芝在院子里头忙做一团。
“豆蔻和菡儿回来了?你们先在里屋稍微坐片刻,我正急着炮制给贤、淑两位娘娘的鹿胎膏,一时半刻腾不开手……
姝菡福至心灵般被点醒:原来竟是鹿胎膏!到此为止,这一切旧事终于穿连上了。
鹿胎膏作为后宫妃嫔的滋补佳品,自前朝始,已经在宫廷风靡数百年,到了本朝,尤其受到龙兴于北地的皇族们追捧,且它历来不是作为药品归入太医局管制。
然而此物有活血的功效,每次宫妃们在进补前,须请了平安脉,确认没有孕兆方可食用,这也是很早便定下的规矩。
中宫那次不寻常的请脉,想来就是因为接下来要服用鹿胎膏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