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都轻扳过她的肩膀,反觉得有些委屈,“我们生活安定,不去想不相干的人生生死死多好?”
“那你就不会好好说?”琼花看着他反问。虽然不是不知道因为宇文成龙的事情,他跟瓦岗的人做不了好朋友,虽说后来知道在瓦岗向伟业进击的这些年,和隋交战的过程中,死了不少大将,其中包括杀掉宇文成龙的那个二愣子罗士信,可宇文成都同瓦岗之间的刺不会消失。还好李世民才是最终赢家,跟瓦岗关系怎么样也就没那么重要了。然而她自己关心朋友生死,也没什么样吧?
“这不是,心里泛酸嘛!”宇文成都现学现用,倒也坦陈。其实哪怕是现在,他仍然会心里没底,患得患失。
忽然被拉了拉衣服,宇文成都俯身,冷不防地被勾着脖子咬了一下耳朵,又听得她说,“听好了,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嗯。”他眼中一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两人闹了一番,相对躺着,才想起白日在屋里同副将商议的事情,“近日吐谷浑残部在草原上四处攻击别的部落,囤积粮草,只怕是又要有所异动。”
“所以我让世民夫妇带走阿瑾,帮忙照顾几日。”
“若真的烽火相连,只怕李家也未必周全。”宇文成都还是觉得不放心,建议道,“不如你们先回洛阳,等万事安定,咱们再到一处。”
“这些年吐谷浑虚张声势的事情做的可不少。”琼花其实不认为一时一刻就能打得起来,更何况,“如今形势这么乱,今日不知道明日,谁知道分开了,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虽说宇文成都也隐约察觉到了天下大乱无法挽回的趋势,可内心仍然向往着安定,“怎么会呢?”
“宇文成都,如果真的有一天,你所信仰的东西分崩离析。便想想你的性命不止是自己的,多想想我们。”现在天高皇帝远,权力中心有什么变故,他们知道的时候肯定该发生的早就发生了,提前打好预防针,希冀他听到惊天消息时能撑得住,而只要撑过那一段黑暗的时间,什么都过去了。
宇文成都欣然答应着,又抚着琼花的头发道:“一样的。若是真有战火纷飞,彼此失散的时候,身处逆境也要心怀希望,想着即便是乐昌公主和徐德言分离十数年都有重逢的一日。”
琼花伸手,引他击掌,“一言为定。”
第70章
宇文瑾半夜在马车颠簸摇晃中醒来, 眼里还带着泪痕,揉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原来不是做梦。她自记事起便是在边境生活, 虽说爹娘吵架时曾将她扔给过别人照顾几日, 可这次是第一次真正地离开, 而且是皇帝派人传了一句话, 就要和爹爹分开。想起这个,便又要哭了, “舅舅是坏人!”
杨广第三次征高句丽兵败,行至扬州江都,李密占据洛口,断了杨广归洛阳的路。随着遍地狼烟,吐谷浑在做了半年的战前准备后, 终于开始了真正小规模地试探边境。几次交锋,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在接到杨广派人来接她们过去的旨意之时,琼花第一反应是杨广担心她们安危是假,想要手中有筹码才像是真的。不过眼看吐谷浑真的要打过来,孩子年纪太小, 宇文成都再厉害, 在战争中也未必能顾及全面,她们暂时离开边境,倒确实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皇帝是不能从人的方面去看的。至于他是什么样的皇帝,你爹说得不算, 娘说得也不算, 现在百姓评论也许都不是全部,可能要到百千年过后才会有一个相对公正的评价。”
宇文瑾小小的脑袋还不能听懂这些东西, 反倒是催了个眠,打了个呵欠,在娘亲膝盖上继续睡了。
踏着一路风尘进了扬州江都行宫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了解这里的时间线是可以被地下随意操纵的,在琼花还在掰手指计算着大隋可以续几年的时候,事情发展的速度早已超出认知范畴。
其实是宇文化及派宫里的内侍假传杨广的旨意,让她们母女回来的。就在她们到扬州的前一日,大隋的皇帝陛下已经念着“斜阳欲落处,一望暗销魂”,在近臣所逼之下自缢了。按照正常的流程应该是趁着杨广被困江都,以李渊家为代表的贵族先纷纷倒戈,李渊家率先攻入长安,随便找了个杨广的小辈立为皇帝,遥封杨广为太上皇,所有人都装模作样地过了一段时间,江都才发生的变故。
然而现在,顺序全部乱了。一切来得突然。
在她脑子一团乱麻,心里子丑寅卯地颁算着下一步要怎么办的时候,宇文瑾还傻乎乎地坐在爷爷的膝上扯着他的胡须玩。宇文化及倒是真的疼爱孙女,抱着逗了她一会儿,塞了许多吃的玩的,才好声好气地让人领着出去。
这个时间段倒不是太担心自己的性命问题,毕竟老狐狸大费周章地把她们骗回家不会是为了杀掉。琼花想了想,干脆直截了当地问着书桌后面的宇文化及,“父亲如今要如何?”
“臣有罪,当年眼睁睁地看着先帝暴崩仁寿宫,为着不让社稷大乱而隐忍至今。”宇文化及始终持着笑容,“如今陛下倒行逆施,自绝于天下,可江山不可一日无主,还是应该早立贤君为好。皇后殿下那里,也是同意如此的。”
已经掌握了绝对权力的宇文化及没有明目张胆地住到杨广寝宫,可能是他眼见天下形势微妙,不敢去完成这最后一步成为众矢之的,那么很大程度上还是会暂时先扶植一个宗室傀儡观望一段时间。
“可是如今回不去洛阳,长安虽说近些,却是各路草莽眼中的肥肉,只怕也难。”琼花慢慢试探着他下一步的举动。
宇文化及倒是对琼花在这件事上的“识时务”松了口气,耐心道:“吐谷浑快则三五个月,慢则一两年也就稳了。平了外战,成都自然会得人心,到时他再回来,什么李密王世充的,全然不用担心。”
所以是宇文化及没有把握亲儿子会站在自己这一边,想要让她们成为拉住宇文成都的风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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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逢巨变,萧皇后的变化不大,每日的妆容依旧精细,衣食住行也一如往常。她简单回顾了那些日光,比如说杨广感叹好头颅谁当砍之,朱贵儿急得让他不要说晦气话;比如说近臣如何咄咄相逼,不讲人情,再比如最后连个像样的棺材板都找不到,她这个皇后临时拆了床和宫人们一起将皇帝落葬……琼花默默低头,莫名其妙地一滴眼泪落到了手背上。
虽然她早就知道结果,也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袖手旁观的。
“我以前总想不通后宫之中,朱贵儿才貌皆不是最好的,怎么偏就真的入了你哥哥的眼,你是没瞧见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眼前哄她高兴的样子。这次朱氏跟着他一同去了,才让我,真的有些刮目相看。”萧美娘从镜前站了起来,言语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虽然说现在去想这些很奇怪,但可能杨广这种人对感情在平日生活中也看得很通透了。在他心中,亲妈独孤氏壁其他人毋庸置疑,然后女人的话,谁爱他,谁对他好,他对谁好,萧美娘因为热爱权势攀附他,陈宣华珍惜性命而不得不委曲求全,也许朱贵儿真切让他感受到了关怀情爱。不管杨广心中真正最爱是谁,也不得不被这独一份的诚挚爱意打动。此时琼花无法从这些微妙的信息中判断出萧美娘和宇文化及是不是已经结成了某种盟友关系,模棱两可地摸索道:“如今这样恐怕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对你阿翁没什么信心?萧氏浅笑着坐在琼花身边,同样试探问着,“宇文成都如今可是他唯一的儿子,丽华当年从皇后到公主,活成了笑话,难道你就丝毫不想颠倒一下,成个佳话?”
琼花摇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先前草莽势力如今怕是都要打着为皇兄报仇的旗号做事。那时去边境以为能就此远离这些是非的,一家人简简单单过日子的,没承想又被卷了进来。”
萧美娘轻声问道:“若是,和其他人联合,对付宇文化及可有胜算?”
“引虎吞狼,会招致更大的祸患。”琼花皱眉,觉得这不是好主意。虽说杨广平日瞧着不怎么靠谱,可他是大隋,是杨家的支柱,现在杨家就如同一盘散乱的棋子,根本就没有可以成得了事的人,而不管是草莽英雄还是贵族势力,都无法料想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很大程度上他们会选择先立个傀儡,自诩血统纯正,在将其他势力各个击破之后,再行禅让之事。就算是最终赢家李渊,也是这个套路。除非一开始就联系李渊,大家日子都好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