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得晚,比起姜贵妃和乐平郡王,和姜家的感情实在算不上深厚。
她和八皇子仿佛活在象牙塔里,对事对人不偏不倚,根不正苗却红。
念浅安心情复杂滋味酸爽,真情实感地喟叹道:“歹竹出好笋这句老话,要是反过来也能成立就好了。”
她真心希望,七皇女和八皇子这两颗好笋,能感化姜贵妃和乐平郡王这两颗歹竹。
七皇女半懵半懂,转瞬回过味来,正打算来个野猫发威问念浅安什么意思,就见歌舞大戏猝然停歇,殿外匆匆搓进俩小黄门,打手势止住殿内喧阗,直奔上首尊位。
念浅安眼睛微眯,“瞧着不像常跟在刘总管左右的熟面孔?”
七皇女不以为意,“乾清宫的小黄门还能有人敢冒充不成?”
二人各执一词,众人则各有忖度,或明或暗无不将注意力转向上首。
听不见小黄门说了什么,却看得见陈太后神色微变,起身时脚步竟踉跄,不等陈姑姑急急上前,就被周皇后、安和公主一左一右牢牢扶住。
安和公主看一眼周皇后,又深深望住陈太后,轻声喊外祖母,“有皇后和我陪着您呢!”
她眉目镇定,语气坚毅。
陈太后似缓过神来,再抬脚身形已稳,不发一言越众而出。
陈姑姑、周姑姑、刘嬷嬷紧随其后。
得其中一个小黄门传话的姜贵妃亦是神色微变,直到陈太后一行离开似才惊醒,忙扶住姜姑姑离座,经过七皇女时脚步微顿,“你也随我来。”
七皇女顾不上细问,更顾不上和念浅安斗嘴,牵着九皇女带着大宫女、奶嬷嬷匆忙跟上。
突然来了两个小黄门,徒然请走两拨人马。
众人看在眼里,疑在心里。
偏偏身在宫中,不好招来随身仆从胡乱打探。
原本喧阗喜庆的殿内,一时静若无人。
本在殿外候命的四大丫鬟飘到念浅安身后,为首小豆青低声踌躇道:“恐怕是前头出了什么事儿……”
念浅安无声颔首,表情略苦逼。
不单是前头出了事,出事的还是皇上。
否则陈太后不会失态,任由安和公主跟着,却把她给彻底忘了。
不过,万寿宫曾是小豆青小豆花的主场,上下宫人不是老铁就是老相识。
她心头微定,正准备兵分两路各自行动,却听耳畔訇然,视野内涌进一溜宫女太监一溜带刀侍卫,万寿宫宫门缓慢阖上发出一阵隆重声响。
有那眼尖的外命妇失声惊呼,“金吾卫?!”
风云突变,全员躁动。
两溜来人倏忽分开,去而复返的姜姑姑显露人前,站定殿外院中,一向倨傲的老脸罩在满院喜红装饰下神色莫测。
她不做声,椒房殿总管太监恨不能踩下她好上位,当即捏着嗓子抢先开口,“皇上龙体抱恙,有意改立储君。杂家奉命来请靖国公夫人并几位阁老夫人,还有——太子妃!”
龙体抱恙,和改立储君有个狗屁因果关系!
这哪里是来请人,分明是来拿人!
或不安或惊疑的内外命妇们只觉匪夷所思:小黄门是谁派来的?皇上龙体是怎么抱恙的?陈太后等人眼下是好是歹?前头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还有姜贵妃。
来人除了金吾卫就是椒房殿宫人。
姜贵妃方才反应是否做戏?
椒房殿是想……造反?!
众人惊疑不定,下意识看向念浅安,一看更惊疑了。
嗯?
嗯嗯嗯?
太子妃这是在干啥?
第317章 原地坐化
上首半空,座席仅次陈太后、周皇后的念浅安独坐尊位,实在明显十分打眼。
她仿佛看不见听不见,正旁若无人地吭哧吭哧掰腿,一副试图捻指打坐的模样。
目瞪口呆的众人:太子妃是瞎了聋了还是疯了?这什么奇葩反应?
连带被关注的四大丫鬟想着东宫这阵子没少暗中动作,心里虽多少有底,面上仍难免紧张,边承受注目礼边输人不输阵,拔高声调给念浅安撑场,“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艰难打坐眉眼半垂的念浅安:“……我想试下能不能原地坐化,好度过此劫。”
撑场失败并且紧张不下去的四大丫鬟:“……不,您不想。”
同样惊疑不下去的众人也:……不,您可别。
本来剑拔弩张的殿内殿外,此时不分敌我想法有志一同:传闻中骄横蛮横当众打过人的太子妃,敢不敢再不着调点!
全员表情逐渐冷漠。
苦中作乐的念浅安则表情逐渐变态,腿一抻眼一抬,捣完乱镇住场正打算来一波苏且王霸的唇枪舌剑,就被乍然响起的碎瓷声吓得差点弹起来。
“真要原地坐化,也不该是太子妃!”贤妃砸完酒盏砸酒樽,抄起片大肉的匕首癫声大笑,“这是皇上的后宫,能做后宫主儿的是太后是皇后!轮也轮不到椒房殿的阉狗乱吠!横竖我活着不过是为了年年能给我的小五上柱香,今儿谁不让我好活,我就不让谁好死!”
她静时如寻常妃子,动则如狷介狂生,一语惊醒座中人。
“贤妃妹妹这话很是。”德妃无缝衔接,不提五皇子只提皇上,“我侍奉皇上多年,又有幸协理皇后宫务,倒不知一向励精图治的皇上,何时成了公公口中朝令夕改、不顾朝野安稳的昏君了!”
她敢说,椒房殿的总管太监却不敢应。
“公公莫不是怕落人口实?”大方氏缓缓起身开口,“我幼承庭训,只知天地君亲师,只认宗法国法律令。公公不敢答,就换个敢答的,仔细明白地说清楚,公公带兵而来奉的是哪道圣旨哪条律法?”
她是孔氏主母,背后站着衍圣公并天下学子,莫说一个阉奴,便是君王也不敢轻慢。
衍圣公夫人和她并肩而立,看向女儿的目光似哀似怒,“椒房殿若是假传圣谕,便是天地祖宗都不能容的大逆不道!”
姜贵妃不在,七皇女也不在,形单影只的乐平郡王妃白着脸轻闭眼,声线支离破碎,“母亲,伯母,你们或许不信,眼下究竟怎么回事,我并不知情。”
衍圣公夫人心里是信的,面上却红着眼扭过头不再多看不再作声。
大方氏心里也是信的,面上却目光如电出手亦如电,一把扣住乐平郡王妃,仪态依旧端严语气依旧娴雅,“我这亲侄女好歹是椒房殿的亲儿媳,公公’请’人之前,不如先和郡王妃将事情掰扯清白,也好安大家伙的心。”
她看似责难,实则维护。
毅郡王妃深看乐平郡王妃一眼,即不为难也不理会,别起裙摆撕烂中衣,绑起宽袖挺身而出,“两位母妃和几位夫人所言甚是,我做晚辈的不敢说巾帼不让须眉,但不敢丢皇室尊严长辈的脸,谁想强行带人走,谁先问问我肯不肯!”
她男人奔赴前线,身后娘家军威甚重,在座武将家眷几乎一呼百应。
殿中无形间立起一道净是云鬓凤钗、环佩叮当的人墙。
裴氏站在人墙正中,从来温和的面色满是凛厉,“国公爷是大军机,魏大都护坐镇军中,魏二公子尚在朝中,我倒要看看,谁敢犯众怒,谁敢置边关朝廷安危于不顾,做那公然作乱的逆贼!”
陈氏静立她身侧,不说话目光却厉,无声看向首辅余夫人。
余夫人用力推了女儿一把,腮帮紧咬,“走,趁现在快走!”
魏二少奶奶身形大震,摇着头不知是喊陈氏还是余夫人,“娘……”
“听话。”陈氏目光微缓,盯着儿媳看的却是孙女,“护着太子妃快走!”
今儿是好是歹,众人是生是死,全系在太子妃一人身上。
护着太子妃走,去前头找皇上找太子!
听懂话外音的魏二少奶奶再说不出话来。
同样秒懂话外音的念浅安也:“……”
话都被人说完了,戏份都被人抢光了,她留下来能干啥哟!
群众这么给力,领导岂能掉链子!
有事让领导先屎咳咳,让领导先走可还行?
四大丫鬟表示很行,立即分散前后左右,念浅安被簇拥着不忘一爪子一个,果断拉上魏二嫂和小侄女。
人墙之后哐当乱响。
人墙之前安静如鸡,椒房殿的总管太监噎得肝疼,不曾见过如此阵仗,更不曾想贵妇们横起来比御史言官还难搞,偏偏碍于后果不敢强来,乍听动静不对才重振嘴脸,挥手叫嚣道:“拦住太子妃!给杂家拦住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