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赫然有一套纸张破旧,竟是念浅安以前瞎编的《新世代金句语录》。
念甘然摸着封面笑了。
得益于她的谨慎和用心,通过这些辛苦搜罗来的野本子,她早知除了她和魏明安,大历朝还有穿越前辈存在,直到前几天她才发现,原来身边也有个穿越老乡。
念浅安那些营销手段,还能说是穿越前辈留下的,但喊念桃然的那一声“林妹妹”传进耳中,她立即意识到,不曾流传过《红楼梦》的大历朝,念浅安只可能也是穿越来的。
她猜,念浅安原来的年龄不大阅历不多,才会一朝成为公主之女,就做养得即娇蛮又任性。
不过,魏明安是奸臣之女,她少不得心存忌惮,念浅安有什么值得她顾忌的?
她即将不再是念家女,而是徐家妇,这念家,还真没什么人好留恋好记挂的。
念甘然拂了拂沾染灰尘的手,轻笑道:“都丢了吧。”
大丫鬟无敢不应,片刻后回转道:“如今夜里冷得很,您今儿又受了凉,还是早些歇息吧?”
念家大房再无人声。
靖国公府的正院内,却是人声喁喁。
连翘看也不看跪在院中的单怀莎,只和正院的管事妈妈说话,“夫人说了,立即将表公子迁出内院,搬去外院和几位小公子一起吃住读书,再大一些就送去族学寄宿,省得叫人带坏心肠,无法专心科举。”
她口中的小公子,指的是府里的孙子辈,和单怀莎的幼弟年岁相当,这是拿单表公子做人质,拿单表公子的前程做威慑,不容单怀莎再作妖生事。
单怀莎身形一晃,仿佛回到了七夕那晚,跪在同一盏灯下,跪在同一个地方,不同的是吹在身上的秋风森冷,冷得她跪不住,满脸冰凉的泪水,“连翘姑娘,求你让我进去见姨母。姨母最疼我,怎么忍心让我们姐弟分离?”
“夫人是不比表姑娘狠心,算计龌蹉心思前怎么不想想表公子?”管事妈妈见连翘无动于衷,便开口唾道:“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夫人还肯留下表公子已是天大的慈悲,换了我,可没那么厚的脸皮还敢乱吠!”
连翘脸上满是鄙夷和不耻,依旧只和管事妈妈说话,“表姑娘的大丫鬟卧床多日,没熬过今晚暴病而亡。妈妈多劳动一句,找人拿席子裹了丢去义庄。别吓着表公子才好。”
这是要管事妈妈派人打杀单怀莎的大丫鬟,避开单表公子,自然是防着单表公子年幼不懂事,免得吓着了错生怨恨。
了断的,不单是单怀莎的臂膀。
单怀莎再也压不住惊慌,膝行爬向连翘,“我的大丫鬟好好儿的,她没事儿,她没有暴病而亡!我要见姨母!”
连翘终于正眼看她,“夫人已经为表姑娘选好亲事,对方是国公府的家将,虽远在边关,但能娶上国公府的表姑娘,一定会好好善待表姑娘。”
与其说是善待,不如说是监管。
单怀莎厉声尖叫,“我不嫁!我不嫁!念妹妹,念妹妹的性子我最清楚!我去和念妹妹说,她一定肯让我给世子爷做妾!做通房也行!姨母!姨母——”
她嘴里猛地被塞进一团臭汗巾,管事妈妈冷笑着拍拍手,见连翘点头,就点上人手拖走单怀莎,自去处置后事。
回归宁静的院中灯火清淡,出现在院门外的徐月重倒影斜长。
连翘心下暗叹,勉强笑道:“世子爷来了,夫人正等着您。”
第152章 只是朋友
裴氏坐在炕上,一下一下拨动着佛珠手串,心里即悔且恨。
是她太小看单怀莎。
原想着单怀莎手段有限,能做的无非是借着人多口众,自揭流言逼她做出选择和处置,她自然选择打发单怀莎远嫁出京,到时候谁还会编排她的处置无情无义?
没想到单怀莎眼空心大,竟敢攀污公主府!
那些满是险恶臆测的话,她知道后只恨不得将单怀莎丢出府任人宰割!
但是她不能。
念浅安好心维护靖国公府,陈太后的大宫女出手“训诫”,她该做的是妥善“安排”单怀莎姐弟,而不是撒手不管只顾解恨。
裴氏想到念浅安的所作所为,沉郁的眼底微微泛起笑意,拨动佛珠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她比谁都清楚,靖国公府的铁帽子爵,究竟是由多少人命多少鲜血铸成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
她因此吃斋念佛、宽和待人、一心行善,从不以恶意揣测他人,到头来却落得这么个局面。
尽管如此,尽管如此!
单怀莎这种人,不值得她下杀手!
裴氏猛地攥住佛珠,由单怀莎想到念甘然,眼底极淡的笑意倏忽不见,扬手重重将佛珠掼向地面。
意难平。
终究是意难平!
矮身进屋的徐月重脚步一顿,弯身捡起正巧砸到脚边的佛珠,冰山脸转柔,喊了声,“娘。”
小时候,每次调皮闯祸惹裴氏不高兴了,他就会软软地喊裴氏娘。
一晃经年,他总是恭敬而不失亲热地尊称裴氏母亲,已经许久没叫过娘。
裴氏胸口的气闷一下子就散了,心里疼惜儿子,语气却还有些硬,“你好好儿地在太和殿吃席,怎么会突然跑去女官理事的地方?”
“我原先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是领路的小太监带我过去的。”徐月重坐到裴氏身边,低头替她重新戴上佛珠,嘴角微露冷意,“那小太监行事说话毫无破绽,他说您身子不适,我岂有不理会的道理?等发觉不对时,正在附近巡视的钱侍卫已经跳水去救于女史。
我倒是想走,只是一转身就撞上了念大姑娘。她踢了鞋子就想冲过去帮忙,我没拉住她……偏偏周围走动的宫女太监竟似都吓傻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至于那小太监,父亲后来找过他,可惜没找着。”
那小太监也许消失在宫中的某一处,也许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能收买指使宫女太监,又和于海棠紧密相关的,除了姜贵妃还能有谁?
皇上不追究,靖国公府就不能追究。
裴氏垂眸看着腕间早已摩挲得油亮的佛珠,半晌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她牵了牵嘴角,将炕桌上的一小碟月饼推向徐月重,“这是珠儿特意孝敬我的。说是留给我出宫回府后用。珠儿让徐妈妈亲自和面填馅,自己亲手压的模子。用的,是念大姑娘之前画给她的月饼模子。”
徐月重脸色更柔,看着裴氏认真道:“珠儿难得肯亲近念大姑娘,念大姑娘又是念六姑娘的姐姐、永嘉候府的嫡长孙女,我既然中了算计,就该承担后果。念大姑娘何辜?娘,我愿意对念大姑娘负责。”
裴氏倒不是迁怒念甘然,此时听他提起念浅安,略一犹豫到底问出了口,“那念六姑娘呢?之前在东郊,你从城里回来特意送她药,还和她有说有笑,后来在金银楼碰上,更是相谈甚欢。我以为,我还以为你对她……”
“娘!我比念六姑娘大了十岁!几乎就差了辈儿了。”徐月重先是一愣,随即错愕哂笑,“六姑娘喊我一声’徐大哥’,原来她在我眼里,不过是和珠儿一般的小姑娘,后来,她也只是我的小朋友。我和她之间,只是朋友。”
裴氏盯着儿子,一脸不掩饰的怀疑,“只是朋友?以前怎么不见你和小姑娘交朋友?以前怎么不见你给哪个小姑娘送过药,还说说笑笑的?”
因为念浅安实在太鬼灵精怪,说话做事又痞气又促狭!
这些涉及飞鱼卫和驰古阁,徐月重无法解释,非常没义气地出卖另一个朋友,“您误会了。那药不是我的,是树恩的。他惦记六姑娘的伤病,我只是代他转交。我和六姑娘有说有笑,说的也都是树恩的事。”
“柳公子?柳公子有什么事儿?”裴氏哑然看着儿子,审视着他不自觉展露的笑意,忽然回过味来,“你是说,念六姑娘和柳公子是……荒谬!公主之女怎么会和个破相之人有什么?!”
徐月重先点头后摇头,想到楚延卿刚刚派人送给他的口信,居然请他帮忙做那样的事,就忍不住想笑,忙握拳佯咳,原本不自觉的笑意越发浓厚,“树恩并非寻常子弟。他的家世,也并非旁人所以为的那样低微。”
裴氏了解儿子,心知这是暂时不能说不便说的意思,一时想不起柳树恩其人其事,一时又想起这半年来所见过的念浅安,不禁叹道:“我真是老了,竟看不懂现在的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