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怔了一下,手指攥了攥衣角:“不清楚……但我觉得师尊这样,挺好的。”
师兄目光微闪:“怎么个好法?”
我有些犹豫,总觉得心底那些隐秘的小九九不该告诉旁人。
“师弟长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师兄哀怨地又拍了我一巴掌,将我束得整齐的发冠揉得乱糟糟。
兔子急了好歹还咬人。
我恼怒地瞪了对方一眼,伸手去理散下来的头发:“我只是觉得……师尊比往日更容易亲近了。”
失忆前的师尊总是冷冰冰的,好像是块怎么也捂不化的千年寒冰。
从来没有什么……
能在那双寒潭般剔透淡漠的眼里留下痕迹。
我自幼失恃失怙,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以寻到剑宗拜入师尊门下。
入门五载,见过师尊的次数却寥寥可数。
心底总是有失落的。
然而我从前渴望的那些拳拳关爱竟是在这些日子补了个齐,简直——
如梦境一般无所遗憾。
束发这种事本是童子做的,我自己怎么折腾都觉得不太对劲,便气鼓鼓地看着师兄。
师兄原本一直静静听着我讲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此刻见我瞪他,这人忽然笑了笑,不顾我的挣扎把我拉到他面前,赔罪般动作轻柔地替我理起了头发,又轻声问道:“那……师弟觉得我怎样?”
我被拽到他身前看不到他此刻是何表情,心底想着师兄好像对师尊有不同寻常的关注,我该不是刚刚一番话把师尊以前描绘的太寡情冷心……现在又描绘的太好,以至于让师兄有了些微妙的不快?
那么现在他问这个问题……就很引人深思了。
我犹豫了半晌不知如何开口,好在师兄理完头发后就放过了我:“算了,以前如何并不重要,对吗?”
我望进他浸着笑意的温柔眼眸,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现在这样就很好。”师兄叹了口气,极为疲惫般缓缓合上眼,往后躺了下去。
我一时被他难得低落的神情怔住,觉得心底难受得很。
然后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师兄,麻烦回你自己洞府睡去。”我咬着牙推了推突然又开始耍无赖的这人,却怎么也不能把他弄下去。
这人忽然开始咳嗽,神色虚弱嘴唇惨白:“我为了和师尊过招,过度调用了灵力,还强行使出了尚未融会贯通的剑招。”
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师兄继续满脸哀伤地说着:“本想着师弟你答应我不与师尊一同练剑,师尊多半会来看我,我便没有医治自己想求得师尊照料。谁料师弟你……现在夜里天寒霜重,我再御剑回去怕是又要……不过师弟你若是执意如此,那我便——”
“行了行了闭嘴!”我自知理亏,咬牙从纳物戒里掏出一套新的被褥给自己铺在地上。
师兄的表情僵硬了一瞬,浑身散发着“我以为你除了剑诀那纳物戒里什么都没有呢那套该死的被子哪儿来的”的气息,随后又开始作妖,神情凄婉地可以去山下的俗世间唱个苦情小曲:“寒气入骨,我好冷……”
我彻底无话可说,服软地爬上了床。
不过师兄好像没骗我,他四肢冰凉无比,似乎真是剑气未除的样子。
……不要问我为什么了解四肢的情况,你被人像只八爪鱼一样缠着也能清楚。
见我诧异的眼神,师兄苦笑了一下:“师弟是觉得我在骗你?”
我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本以为旁边有个人我会翻来覆去睡不着,谁知刚躺下没多久,我便隐约闻到一阵冷香,迅速沉入了梦境。
第2章
梦里我看见了一把剑。
它腾空而舒,红光湛然,在感到我接近后发出了一声悠长剑鸣,轻快地飞起绕我转了又转。其身光芒太甚让我看不清具体模样,我试探着伸手,它便乖顺无比地落在我手心,雀跃般抖了抖。
磅礴灵力透过五指经络猛然灌入,撕扯着刚筑基还不甚宽阔的体内经脉,以蛮力进行扩张。
我一下子疼得眼前发黑,而那把剑却如黏住了一般纹丝不动。
痛到意识模糊时,我隐隐看见有道银光从剑身爆射而出,随即化为缥缈人影……
虚虚一指点在我眉心。
诸般景象便霎时全消散了。
我睁开了眼,才发觉自己已满额冷汗。
师兄不知为何并没有入睡,而是正低头看我。
夜色深沉,染得他神色晦暗难明:“师弟……你做噩梦了?”
“不……不算噩梦。”一种熟悉的眩晕感袭来,我觉得自己正在快速忘掉些什么,急着翻身下床去找留影的玉简记下刚刚的梦。
毕竟我总觉得那很重要。
师兄猛地攥住我的肩,将我强行压回了床上。
他面无表情地俯下身看我,眼底深沉如墨:“乖……忘了吧。”
我一和他对视,便又觉得一阵恍惚。
梦中焚天般的炽热火光慢慢化为一抹残影……
然后彻底淡了下去。
师兄从纳物戒里取出一块方帕,轻柔地替我擦去冷汗:“这么大人了还做噩梦。”
我眨了眨眼,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啊?”
不过师兄是我最信任的人……
他是断然不会骗我的,恶作剧除外。
我也不做他想,只觉得是自己最近发狠修炼太累了,而导致梦魇缠身。
“师兄。”我唤了一声。
师兄应了声。
我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那如墨的黑发一下下撩在我脸上痒的很。
“麻烦你滚下去,很沉。”
我皱眉,这种被死死禁锢着、完全被圈在对方气息里的姿势让我很不舒服。
师兄轻轻哦了一声,收回撑在我颈侧的手,状若无意地问了句:“师弟你喜欢在上面?”
“嗯?”我不知他这问题何意,敷衍地应了一声,
现在我又困又累,只想继续睡觉。
毕竟过会儿还要早起练剑。
“没什么,下次我会注意的。”师兄再一次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目光平和又温柔,“早些睡吧。”
我困得完全不想折腾,瞪了他一眼便睡着了。
虽然做了个噩梦睡得并不安稳,但一到往日练剑的时辰我还是自然醒了。
师兄仍在睡着,我看着他温润俊朗的面容,心想师兄果然还是不说话不作妖的时候比较可爱。
蹑手蹑脚下床洗漱完毕,我提着小木剑又去了崖底。
毕竟这次我可没许诺不向师尊请教了。
我内心对师尊终究还是有濡慕之情的,就算惹得师兄不快……
也想多亲近几番。
我等了足有一个时辰也没见到师尊的身影,不仅有些失落。
也是,师尊有自己的事要忙,又怎么会时刻顾及着我这么一个刚入剑道的小弟子。我摒去杂念沉下心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刺、挑、劈、抹、挽、撩、断、点等基础剑式。入门以来虽被赐了许多剑诀,我却并未修炼,而是认认真真打磨着基本功。
心底总有个声音告诉我,时候未到。
五年下来,我的基础剑式练得愈发标准,极细微的错误也在前几日被师尊一一纠正。每日一丝不苟地挥剑数万次,未敢怠惰懒散的水磨工夫终是有回报的。
再一次练完基础十三式后,我心有所感,整个人陷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浑身灵力不受控制地自发开始循环,眼看就要结成金丹——
“呜……”
一股磅礴的灵力狠狠撞上我的丹田,我毫无防备地被打成重伤,灵力循环也随之溃散。
再要抓住结丹的契机……怕是不知何年。
我强忍剧痛站直身体,挥手抹去唇边溢出的鲜血,反手捏住弟子令警惕地看向面前的黑衣人:“阁下……这是何意?”
滴滴答答的粘稠水声忽然响起。
我循声望去,看到对方的黑袍竟湿了大半。
鲜红的血浸透衣襟,还在连绵不断地滴落下来,
看起来竟是伤得比我还重了好几分。
对方戴着面具一言不发,确认我结丹失败后转身便走。
不过是几个呼吸间,那人便彻底没了踪影,连地上滚落的、带着灵力的鲜血都迅速干涸消失,彻底湮灭在了天地间。
待对方走后,我再也支撑不住地跌倒在地,脑中一片混乱。
有沟通天地探查我结丹情况的本事,又能在满地禁制的剑宗来去自如,刻意遮掩身份却又不将我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