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又瞥了瞥他墨镜下光洁白皙却沾满汗珠的皮肤,刻意压低了声音:“您是明星吧?”
叶钦扶着扶手,疼得一时动弹不了。
护士看他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又凑得近了一点:“肯定是吧?我第一次见你就觉着面善,您是郑饮吧?能不能给我签个名?我女儿特别喜欢……”
“我不是。”叶钦打断她,扶着扶手慢慢从座椅上站起来,扶着墙慢慢往外走。
护士却不肯善罢甘休,往前跟了两步:“您准是郑饮吧?你给我签个名儿,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叶钦左腿钻心地疼,让他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直接丢给护士一句:“再跟着我,我就投诉你。”
护士停住脚,讪讪地说:“不是就不是呗,火气还挺大。”
走出诊疗室,叶钦就感觉腿上的疼痛退了一大半,简直让他怀疑刚才那种抓心挠肺的疼全是他自己夸张的想象,是一种其他疼痛的刻意施加。
一进家门,左腿上只剩下一点点可以忍受的酸痛,并不影响行走。叶钦如释重负地走到酒柜前,拿出那瓶剩下的茅台来。
他前两天发现了一个规律,喝一点酒就能缓解疼痛,不管是心里的,还是腿上的。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抿着。
他在酒里面一向是偏爱红酒的,如果一定要喝白酒,非茅台不喝,这都是他年少成名养出来的刁钻习惯。
他是真心喜爱茅台的,不辣,回味甘甜又不失醇厚,所以每一次他都是带着享受的心情去品味的。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他把自己喜爱的酒当成了止痛药,太狼狈了。
但其实他也不是傻,他是没办法。
他就是忘不了童峻怎么办呢?他一闭眼就想起来童峻在初夜的时候跟他说“你是我的月光,明亮却不刺眼”,下一秒就是“我追求过郑饮,那又怎么样呢?”。
他就想自己这么多年,隐藏了自己性格里的所有棱角,努力去做童峻口中那个“明亮却不刺眼的月光”,原来是活到了别人的模子里。
他原本是耀眼的太阳,为所欲为肆意张扬,削掉了自己百分之九十九的光芒,原来成就的是一段虚假的月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沙发上睡着的,一觉醒来天又黑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理疗的强度有点大还是别的原因,他觉得今晚的左腿格外地不舒服,就有些懒得做饭,只是从储藏间里翻出来几包方便面,水也没烧,直接干嚼了就算是晚餐。
理论上接下来的两天叶钦也应该去做理疗的,但是他一想到路上的预告片和广告,还有理疗室里那个满脸八卦的护士,就完全没有出门的动力。
而且他还发现,原来酒精这个东西,真的是存在耐受的。
起初他喝个小半杯,疼痛就会减轻了,前面几天他都要喝一杯多才有用。
但是慢慢地,他发现自己喝完三杯,还是疼,他也分不清是心还是腿,疼得他总想起来过去那些事儿。
想起来他这条腿刚断的那段时间,女经纪人不停地敲打他:“叶钦啊,你是个演员啊!不光腿断了还破了相,祖师爷赏的饭你不想吃了是不是?问你怎么弄的你也不说,你这孩子真是要把人头都愁白了!”
想起来他第一次跟童峻说腿疼,童峻立刻就派人把理疗仪买回家了,他那个时候是真的感动,但是最后怎么童峻又记不得自己是哪条腿疼了呢?
有时候叶钦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下来了,他觉得自己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眼泪,肯定都是从嘴巴喝进去的酒顺着五官之间的联通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所以他喝了几杯都好像没什么用。还是疼。
叶钦不停地鼓励自己:别想他啦,你是叶钦啊,快振作起来!
但是五年的光阴哪有那么容易摆脱,哪怕是虚假的爱,摞在一起也是沉甸甸的,哪怕是伪装的性格,也会真刀实枪地在他的生命里留下沟壑。
不知道喝到第几杯,叶钦的手机响了起来,他随便在脸上抹了一把,按了接通键:“嗯。”
何玉谦的语气有些不好:“发短信你怎么不回呢?”
叶钦低声说:“没看见。”
何玉谦顿了顿,带着点小心问他:“声音怎么回事儿?不舒服?”
叶钦否认了:“没有。”
何玉谦迟疑着说:“啊……那行,你在家吧?我给你拿了两箱麒麟果过来,马上到你家了,你给我开个门。”
叶钦“嗯”了一声之后把电话挂断了。
他想着不能让何玉谦看见自己这副浑身酒气胡子拉碴的德行,太不讲究了,他得去洗把脸。
他扶着沙发准备站起来,试了两次却都失败了,因为他的左腿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他站不起来了。
第5章
叶钦没想到事情会弄到住院这么狼狈,一日三餐都是何玉谦送。
就算关系好,叶钦也不想事事都麻烦别人。等到第三天,他又劝在一边陪床的何玉谦:“我其实叫个外卖就行,现在什么都方便。”
何玉谦没好气地给他削着梨:“闭嘴吧你,外卖小哥谁给你送到病房里来?就你那个腿,明天你就上头条了——昔日影帝落魄拄拐拿外卖。”
叶钦知道自己理亏,也不多说,只是安静地望着病房的天花板,想想自己这几天的荒唐,简直感到有些陌生得难以置信,这怎么会是他自己呢?
从前他一言不合就能跟人干架,现在他居然窝囊到借酒浇愁,还弄到医院里来了,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宛如一个傻/逼。
何玉谦本来前两天看他状态太差,一直没问他到底具体怎么回事,心里就憋了火,现在看他不说话,更来气了:“那一瓶茅台,你那天喝了多少?”
除了之前何玉谦跟他一起喝了两杯,后头叶钦自己喝过几杯,也就那天喝过,但是叶钦不知道最后还剩多少,所以他也说不清昨天自己喝了几两,只是轻轻摇摇头。
何玉谦“啪”地把削皮器摔在了床头柜上,一下就炸了:“你怎么回事儿啊叶钦?你一个一杯倒,你就是把那瓶酒匀到那几天里来你都受不住你知道吗?还有厨房里乱七八糟的,水池子里还扔着个臭鸡蛋,像话吗!
诶我问问你,是为了童峻吗?你长在多少人的心尖尖上,多少人想舔你的鞋底都没机会。对,我是不知道你俩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但是一个童峻把你霍霍成这样,他也配!”
叶钦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和童峻之间那点龃龉,因为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翻篇儿了,只是他自己好像迈不过去这道坎似的。
何玉谦看他梗着脖子不出声,又绕到床的另一边看他的脸,居然发现他在含眼泪。
认识叶钦这么多年,何玉谦从没见过他掉眼泪。
何玉谦骂不下去了,愤怒地揪了一把头发:“我他妈杀了那个傻/逼。”
“不光是他的问题。”叶钦恢复了一些平静,又开口了:“我也有错。”
何玉谦咬了咬牙,压着火气在他的床沿上坐下:“你说说,你有什么错。”
叶钦看着输液瓶里缓缓滴落的液体,轻声说道:“我把人的感情想象得太单纯了,单纯得只有‘有’或者‘没有’两个极端。我不爱别人,那就是许许多多个‘没有’,我爱童峻,那就是唯一的一个‘有’。我以为他对我应该也是一个‘有’。但是我错了。”
何玉谦拧着眉头听他说到这,忍不住地打岔:“那孙子出轨了?”
叶钦想了想,严格来说童峻没有出轨,他一直在自己的轨道上,只不过是自己非要挤到人家的轨迹上。
所以他摇了摇头:“还是误会一场吧,我误以为他喜欢某种人,就盲目自信地以为自己可以成为那种人,结果翻车了。”本来说到这他觉得已经够了,但还是委屈得忍不住加了一句:“你说我,怎么第一次就犯了这么大一个错呢?”
人生的确是磕磕绊绊的,但是游戏都还有个新手村呢。
大家不都是吃几次小亏长了记性,就知道什么是正确的,才能避免以后出大差错吗?怎么轮到他叶钦,就得一上来栽这么大一个跟头呢?
何玉谦听了半天越听越糊涂,最后试探着问道:“什么意思啊?你是说他不喜欢你?”
这次叶钦不能摇头了,但是要解释起来实在是复杂又狼狈,他闭上眼睛微微向后一靠:“算了,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