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七七的声音,看到安乐在旁边一桌坐下,四个女子如被扼了喉一般,灰溜溜地结账走了,走之前还扫了几眼安乐这桌,就像安乐染了什么瘟疫一样。
“有什么想问的吗?”安乐并不将那几个姑娘放在眼里,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悠悠品着,“呜……点的雨前龙井啊,还不错,合我胃口。”
“你不生气吗?”
原以为七七会问别的,未想竟没有,安乐笑了,十分明媚,“没什么好气的,他人要说就随他说,左右我也不掉半两肉。”
见七七似乎不大相信,明白七七的想法,想了想,安乐又加了一句,“从我十岁跟着我爹出门做生意起,就什么都见过,什么都听过,这点小事,当真算不得什么。”
她原意是想说,对她而言,这些都不过毛毛雨,可七七重点却落在了别处。
“你十岁开始做生意,是因为喜欢吗?”
“当然!”安乐不假思索,这个问题完全不需要思考。
说完,安乐看到七七眼里毫不作假的关心,迟疑了片刻,笑了,想着又添了一句,“也不全是。”
安乐向来不善诉说,一来是她忙于做生意,没有时间,二来她身边只有许多兄弟,没有一个小姑娘可以一起聊聊女儿家的心思,三来嘛,也是天性使然,有什么事不如直接做,说又无用。
可面对七七,安乐难得有了诉说的欲望,第一次说起了往事。
“我喜欢做生意是真的,我爹说,小时候我抓阄,一眼就看中了算盘和大金锭子,谁来抢都不撒手,惹得满堂哄笑,许多人还说,可惜我不是个男孩子,不然我爹就后继有人了。
我家就我一个闺女,我爹从小宝贝着,我要什么给什么,因为我喜欢,还每天特地抽出时间教我生意经,人世论。
据他说,他虽是教了,却不过是因为我喜欢,从没想过我会真用上,毕竟咱家家大业大,有他足够,女儿家也不好抛头露面,他舍不得我吃那样的苦。
可是,也幸好他教了我,才让我在十岁那年可以站出来,跟他一起扛起安家的担子。
那一年,我娘走了,我爹就病了,病得挺严重的,请了好几个大夫医了半月也不见效。
之前,我爹喜欢事事握在手里,这样有好处——安家他说了算,不会有反对的声音。
可他一倒下,弊端就明显了——没有他,安家的产业不出三天便乱了套——出货进货乱七八糟,买进卖出一塌糊涂,资金转不动,各个店里上上下下都慌了手脚。
于是,你知道啦,只能我站出来了。
也幸好我站出来了,这不,我爹舍不得看我受欺负,我才试着干了几天,他就好了。”
安乐说得简单,笑得也轻松,可在那个年纪,以一个女孩子的身份,要接过这么大一个摊子,其间的艰难不言而喻。
这样好的安乐,还要背负外人的流言蜚语,不可否认,七七有些心疼。
这么多年,除了她爹,安乐再没见过几次真正心疼她的目光,此番面对七七,她心头酸酸的,有些受不了。
为了转移话题,也是难得遇上七七让她想诉说,安乐竟主动提起了她与杨旭夫妇的事,“刚刚他们说的你听到了吧,就不好奇?”
“你想说,我就好奇,你不想说,我就不好奇。”七七的心疼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她知道,安乐这样的女子,是不想一直被心疼的。
“行吧。”换个人这样说,话题就该结束了,平常有人问安乐都不会回答,何况让她主动去说这事。
可面对七七,她似乎说话没有顾忌,什么都想说。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有缘吧,就像七七听了她这么多坏话还是相信她心疼她一样。
“这事说来也简单,不过就是……”
安乐不是个擅长诉说的人,三言两语就说完了,跟没事人一样,七七听完故事,却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第55章 幼时恩,少年情
故事说来确实简单,左右不离阴差阳错芳心错付罢了。
说,安乐打小就不似寻常姑娘,身强力壮,要强好动,别的女孩子都是学什么琴棋书画穿衣打扮,她学的净是什么蹴鞠马术,算盘账簿,某日在江边见了别人凫水得趣,便不管不顾也要学,她爹见不得她不顺意,磨了半月还是答应了,只是也要安乐做了约定,只许每月在家中游上两回,不许上外头招摇,为此,她爹还专门给她修了在家里一个池子。
就是这么个不与人说的爱好,拉开了这场故事的序幕。
故事开头与胡仙儿袁崇还有几分相似,都是美女救了落水的狗熊。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夏天,杨家老太太过大寿。
杨家家大业大,还有个在朝中做妃子的大女儿,此番老太太做寿,正逢杨家大女回家探亲,因此,与杨家有生意往来的、方圆几个城的富商大户、乐安城的学者老究、甚至在周遭的官员……都在受邀之列,而安家作为乐安城大户,自然也在。
彼时安夫人健在,安老爷也十分康健,走哪都是一家三口,一看就是一家和乐的典范,安家夫妇的恩爱与安家女儿的野性,向来为人津津乐道。
那一天,因为场合特殊,又是杨老太太年事颇高传说身体不大康健,又有杨妃带着宫中随侍与传说中的御林军,姿势隆重。怕冲撞了这两位引起祸端,安乐难得的在安夫人一双巧手下显出了几分娴静,也懂事的收敛了性子装乖乖女。
可惜,天不遂人愿,装了一夜的乖卖了一夜的巧,在宴会将尽的时候,安乐还是没能维持住优雅——杨府的点心太好吃,她又一心装乖没惹旁的幺蛾子,于是心无旁骛的吃了一个多时辰,她的肚子不负众望地闹情绪了。
就在她暂且安抚好肚子的小情绪之后,正在回宴厅的路上,她见到了不慎落水的杨家小少爷——杨旭。
之后不做累述,不外乎就是安乐大显身手将小少爷救了上来,然后自己也湿了衣裙。
也幸亏杨旭遇上的是安乐,寻常女子不说会不会凫水,便是会,也断断没有那个力气可以救上个人的——尽管那时的杨旭还很瘦弱。
安乐聪明,一上岸便大声唤了人,很快便有家丁听到动静前来,也遣人也通知了大人。
见有人去叫大人了,安乐便不慌了,一边安抚着杨旭一边拧着衣裙,只可惜阿娘费心给她挑的裙子废了,这可就是十两银呢。
一个女孩子都不怕还反过来安慰自己,饶是杨旭再胆小也不好意思了,于是很快就强装起了镇定,若不是那肩那手不知冻的还是吓得还在发抖,就他站的笔直的模样,还真像那么回事。
想起书上看到的类似情况,杨旭看了看落汤鸡一样的安乐——头上挂着滑稽的水草,与自己一般高,瞧着比自己还壮些,湿透的衣裳贴着她稚嫩的身体,不甚明显的弧线若隐若现,这……
想了一会,终于还是“君子的原则”得了上风,杨旭咬咬牙,“姑娘舍生救命之恩,杨旭无以为报,若姑娘不弃,他日我便禀明家父家母,不日上门求亲。”
安乐早就听过杨旭的名头,这却是第一次有交集,果然与旁人说的一般——那杨家小公子啊,分明是商贾出身,偏生出了书生气,瘦瘦弱弱白白净净,偏偏掉在了书袋子里,小小年纪满心满眼都是君子端方之乎者也,可轻轻一戳一碰那壳子就掉,装模作样的,看着着实有趣。
安乐家中男性不少,却还未见过杨旭这般的,分明他比自己更要狼狈,分明他还怕得发抖,可一回神,便要站的笔直,就要像个“君子”。
分明眼里都是嫌弃,偏要为了所谓的君子礼仪说这样的话,看来也是下了不小的决心的,安乐瞧他咬牙的样子有趣,便起了逗弄的心思,眼珠子一转,便应下了。
脆生生一句“好呀!”,瞬间便让杨旭面如死灰,他虽然这般说了,可他并不希望安乐应啊!
毕竟只是不到十岁的孩子,装的再像大人,也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何况此乃关乎终生的大事,何况以安乐的身板,他实在有些害怕,听说有些可怜的娶了个厉害的老婆,会很辛苦会被打,就像……
脑海中划过一个两个他听过的看过的关于家有悍妻母夜叉的故事,杨旭一哆嗦,当即便想反悔,可是话已出口,木已成舟,再多想法,杨旭也只能默默放在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