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羽熙不解地看了看齐溯,齐溯会意解释:“灼笙和御征算是同乡,我若在此用膳,他们偶尔得空便也会一同用膳,叙话家常。”
熠王一时兴起道:“对了,说起此事,羽熙也来自边塞,会否……”
“不会,她来自东域边塞。”
齐溯这么着急回答,聂羽熙便知道这话题不适合她加入,赶忙夹了只大虾埋头啃起壳来。
只听熠王道:“那真是可惜了,还以为赶巧又遇上一个。”
聂羽熙没有看他的表情,只是仅从那语气里能听出一丝刻意,显然他并不是真的感到惋惜,而是……好似打消了某个疑虑。
好奇心起,也深知眼下不是挖掘过往的好时机,直到回了齐府,聂羽熙才有机会与齐溯单独交流。
她十分主动地在庭院中立定,坦然道:“我心中有些疑惑,还望大人解惑。”
齐溯早有准备似的,向自己的屋子展了展手臂:“进去说吧。”
刚进屋,他却先一步提问:“今日进入密室时,你为何那般惊恐?”
聂羽熙被这么一问倒是懵了,自己也跟着回忆了好一番。
确实,那时她忽然被一阵恐惧感抓住,只觉毛骨悚然,可究竟是被什么吓到了?她自己无法解释。
作为一个生活在现代的外科医生,见惯了阴冷的停尸房、也习惯了冰冷的手术台,无论是开膛破肚还是血流成河,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陌生环境,怎么会被一间干净敞亮的密室吓得不寒而栗?
思索良久,她也只能略带歉意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齐溯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她总有那许多不愿说出口的纷扰,从嫣婉楼回来那次是这样,昨夜梦魇之后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这让他心里没来由地憋闷,好似无论如何他都不能了解她的全部,她的家乡他见所未见,她的过去他难以企及,这便罢了,难道连与她分担苦痛忧愁,他都不够格吗?
齐溯闷了半晌,忽然惊觉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已然不满足于知道她“不是神仙”的秘密,他开始渴求更多,默默地指望她能毫无保留地赤诚相待。
可她不总也不愿。她不愿坦言她的往昔,更不会交付她的来日。且终有一日会离开他所知的天下,留不住,也寻不得。
一想到这些,齐溯的心便冷了下来。他若不就此断了念想,恐怕像昨夜梦中那般孤独寂寥,此生都将如影随形。或许那梦,便是要提醒他悬崖勒马。
聂羽熙看着齐溯的目光一分分黯然,却不知他在想什么想得那样出神,以至于叫了他几声都不得回应。
“大人!”她微微抬高音量。
齐溯目光一动:“罢了,你回去吧。”
“什么?”聂羽熙努了努嘴,“大人,我还有事没问呢,这很重要!”
看着她执着得嘟着嘴,略带恼意的脸庞,他又忽然不再烦闷了。
“你想问什么?”
“你既然对熠王说了我来自东域边塞,是不是需要介绍一下那里的大致情况?万一以后聊起来,也不至于穿帮不是?”
齐溯沉吟片刻,从木盒中取出一副卷轴,继而在长桌上摊开:“这是路朝版图。”
他手指着版图边缘的某处道:“这便是东域边塞。”
聂羽熙原本只是想了解个大致,却不料,齐溯毫无征兆地开始了一场冗长的叙述,从山川江河、到各方风俗,从十二州名称及其知府名讳、到各州下属郡县地的划分,甚至是目前朝中各州依附的势力……内容详尽事无巨细。
聂羽熙虽有些意外,却着实求贤若渴,以至于直接从戒指中取出纸笔当场写起了笔记。
齐溯见她奋笔疾书,笑道:“你若需要,改日我写一份给你便是。”
“自己写的记得牢。”聂羽熙头也不抬,“你这番介绍对我来说真是及时雨,早知道你这么大方,我就该早些问,也免得当了这么久的睁眼瞎。”
齐溯笑着耐心等她写完,才继续说:“方才提到的这些是内域。”他指着地图版图的周边道,“另有东南西北四域,临近边境、又在版图之内的,称边塞。东域边塞,便是这片东边的土地。东域临海、水土丰沃,漕运繁盛,以‘庆海’为境,境外没有番邦蜀国,海外邻国与路朝偶有往来交易,因此东域边塞之地,时常能寻到些常人难见的珍宝。我说你来自东域边塞,是为掩饰你的身份。”
聂羽熙恍然大悟,用力点头:“大人英明!”
这夸奖对齐溯似乎十分受用,他又滔滔不绝地描述了南西两域边塞、塞外番邦蜀国、以及各种风土人情。
罢了,聂羽熙点着密密麻麻的笔记问:“还有北域呢,北域边塞是什么样的?”
齐溯沉默片刻,语调都变得低沉了:“北域,常年冰雪覆盖,土地贫瘠,是被放逐的蛮荒之地。”
聂羽熙乖乖点头,才又想起了席间熠王说的那些话。
“晚膳时熠王殿下说的那话是何意思?灼笙和御征也来自边塞吗?”
齐溯想了想,目光忽而向窗外空置,答:“是的,他们都来自北域边塞。”
“这样啊……你和熠王殿下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北域苦寒、饥民遍地,常有稚子活活饿死。內境北部偶有商人旅人路过,也偶尔会带出一两个被丢弃的婴儿。御征便是那样来到帝都,后又被我父亲带回齐府成为我的贴身侍卫。他来的时候,也不过三岁,如今对儿时记忆已全没了印象。”
御征原来有着这么一段令人唏嘘的身世。晚膳期间,她便听出这两人身上有特别的背景,却不知原来并不是什么趣闻。
“那灼笙呢?也是被丢弃的婴儿吗?”
齐溯摇了摇头:“他比御征年长许多,七年前来帝都时,已有十七八岁,以卖艺为生。熠王偶然在街头遇见他,发现他功夫了得。况且那时,熠王第一名贴身侍卫木茨战死已有一年,他正预备另寻他人,即有缘,便将灼笙带回了王府。”
“他一个人颠沛流离,从北域到帝都也着实不易。”聂羽熙感叹道。
“若不是他有一身功夫,恐怕也熬不过路途艰苦。”
“嗯……即如此,御征又怎么知道自己和他是同乡?他不是没有记忆了吗?”
齐溯目光微微一闪,笑了笑答:“他来帝都时,颈脖上挂着一个纸卷,上头写着他的名字与家乡‘凡纳尔’。这是北域人的习惯,意指无论去往何方,都不要忘记自己出生的故土。他们因此结交,倒也生出些交情来,我与熠王也乐见其成。”
聂羽熙心底涩涩地不是滋味,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最终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下一段煽情的文字——即便是这样贫瘠、乃至无法让婴孩存活的乡土,仍旧被久久传诵和怀恋。颈项上粗糙的祈愿,似有一种天然的不甘,活下来,走出去,告诉天地万物,我族不灭。
罢了,她又意犹未尽地,写出大大的“故乡”二字,这才心满意足地重新将整个笔记翻阅了一遍。末了,忽然抬头:“北域塞外是什么?是邻国还是番邦?”
齐溯愣了愣,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聂羽熙抓了抓脑袋:“呵呵,我有点强迫症,笔记不写完整浑身难受,要是不方便说,我就写个‘无’?”
她这么说,齐溯反倒是答了:“确实是‘无’。实则,北域边塞曾经并非是如今的模样。北域百姓游牧为生,天高海阔,并不算绝境。当今陛下登基后,给他的亲弟弟,曾经的舒王封地,便是在北域。谁知前舒王却野心不灭,借着天高皇帝远,暗自勾结塞外蜀国‘漠亚’,举兵造反。北域当时民风彪悍且全民皆兵,战力不弱。我父亲领兵平乱,苦战数月才稳固了如今的路朝江山。但也正因全民皆兵,北域边塞内外几乎倾巢而出,最后也败得透彻,除了未曾出征的老弱,近乎覆灭。而战火熊熊,更是连一只牛羊都没有留下。自此,北域之外,再无番邦蜀国。”
聂羽熙听完只觉惊心动魄,呆呆地张嘴看他,竟一时给不出反应,也完全不知道在“北域塞外”那一栏,她该填上什么。
齐溯无意间余光一瞟,见到了笔记本上那两个大字——“故乡”。
顿时,所有兴致都灭了。
第25章 安眠药要用在紧要关头
让聂羽熙五体投地的是,齐溯明明与她聊到深夜,第二天睡懒觉的却仍旧只有她一个,简直让人怀疑他根本不需要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