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温度比白天低，到了夜里，周遭一下凉下来。姜易行抿紧唇，捞起座椅上的外套，开门下了车往校门口走过去。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他穿过马路，径直走到她的面前，伸手将她捞起来，直接开口：“我带你去找他。”
时薇没有挣扎，苍白的面孔渐渐抬起来，神情里满是疮痍的绝望，叫人看着心疼。
她说：“他去南城了，我不找他了。我只是……只是忘记了一些事情，想找他问一问。”
姜易行惊了一下，盯着她的脸庞，极力想找出一些端倪来，他试探着问她：“你忘记了什么？”
她沮丧地说：“我不知道。”
姜易行抬手拿过她手里的袋子，问她：“是不是今天医生说了什么？”
时薇神色恍惚，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水，哽咽说着：“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姜易行，为什么我会有一段空白的记忆，我丢失了一段时间和岁月，可我想不起来，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情绪有些奔溃，蹲在地上两手捂住脸无助地哭着。除了过生日那次，他极少看到她情绪崩溃的时刻，她总很坚强，也很理智，不管再难的时刻都能自己坚强度过。从不像现在这样，整个人都透着绝望和无助。
姜易行蹲下来，将她捂着脸的两手放下来，轻声哄着她：“时薇，不要想了，你只是太累了。”
她没有听进他的安慰，慌乱地挥开他的手，“不是的，你骗我……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是我不记得了，我记忆里没有一点印象，我和泽远结婚两年，可两年前我在哪里？我为什么会小产？那个孩子……是泽远的吗？”她噙着泪水，心里满是恐惧，抬头去质问眼前的人。
小产？
姜易行觉得脑海中的弦轰然崩塌，整个人犹如雷击，生生顿住。他眸光微凝，紧紧盯着在他眼前流泪的人，愣在半空中的手微微颤抖，心脏砰砰跳着，惊慌地难以置信。
耳畔是她啜泣的声音，姜易行恍惚抬手撑住她的两肩，压制住内心的紧张与惊恐，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他带着碾哑的声音对她说：“时薇，不要乱想，你只是太累了，也许……也许是医生诊断错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是你自己在乱想。”
时薇神经太过脆弱，她听着姜易行温柔的话语，眼泪渐渐止住，似乎也相信他说的，是自己这段时间太累了，都是她自己在胡思乱想，怎么会小产呢？印象里从来没有的事情，一定是那个医生弄错了。
她抿着嘴角的泪水，轻声问他：“真的吗？”
第30章
姜易行抬手将她揽在怀里，在她耳畔轻轻说：“是真的。”
他在安慰她，更是在安慰自己。
此刻，他比她更害怕。
深夜里，他开车带她回家，也许因为太累了，时薇靠在座椅上睡着了，车开到小区楼下，他抱着她上了楼梯。
回到房间，他替她脱掉衣服，换上睡衣，盖好被子，关掉灯，然后关上门出来。
楼下，姜知站在楼梯处，抬头看着姜易行愣怔在房门口。他仰头问：“她睡着了吗？”
姜易行轻轻嗯了声，“哭得久了，大概也没有精力了。”
姜知自顾自坐在楼底沙发上，目光注视着桌上的白色玫瑰花，思绪淡淡飘回过去，轻声呢喃说道：“那是一个雨夜，深冬的雨夜。”
“你头也没回就走了，坐上最近的一班飞机。她当时在医院里手术室里急诊，手术中途护士出来要找亲属签病危书，但因为在国外，没法联系，最后还是由于情况紧急，就做了手术。也是那时我才知道，她怀孕两个月了，大概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所以也没有对你说过。后来她昏迷了很久，是祁泽远来接她回去的，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不要说她不记得过去，就算记得，大概也不知道自己怀孕这回事。”他轻笑了下，“看着挺细心的人，连自己做妈妈了，都不知道，其实她挺粗线条。因为子宫畸形，她本就是不易受孕的体质，再加上小产，只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做妈妈了。”
姜易行站在楼梯口，眼眶微微充着血，双脚像是灌了铅一样，有千斤重，一步也动不了。带着满目的苍凉，他回想着那日的情形，半晌才轻轻抬眼，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姜知讥诮地扯了扯嘴角，笑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告诉你又有什么意义。只有你离开她，她的生活才能安稳平静。可谁知，才平静了两年，你又出现了。”
姜易行没有说话，沉默地站在那里，静静听姜知继续说道：“姜易行，你相不相信报应？”
他噙着猩红的眸子，狠狠说着：“我不怕报应。”
“那如果报应是她呢？”姜知没有犹豫，直接脱口而出道。
他顿住，半晌才不甘心说：“凭什么？”
姜知忽地笑了，像是听见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转头看着他，“姜易行，你居然问凭什么？你也相信天道有轮回吗，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报应，那你前世一定是恶鬼变相，才会注定要你这辈子失去一些什么。这个世上不幸的人有很多，可如果因为人生不幸而去造成了别人的不幸，那么他的不幸，是不值得被同情和原谅的。我说过，她早晚有一天会想起来，她是个坚强的人，是个理智有勇气的人，你毁了她的人生，还能笃定她一辈子甘愿做你的笼中鸟吗？姜易行，你真是个幼稚又可怜的魔鬼！”
姜易行站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说，他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去反驳姜知的话。当初是他先抛弃了她，在那样的关头，扔下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现如今，又加上了一条人命，他们的孩子没了，她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姜知说的没有错，当初他选择复仇，抛弃她。可对于她来说，他才是她的仇人不是么？要她忘记仇恨，做一只笼中鸟待在他的身边，他知道她做不到。
第31章
姜家最近很不太平，姜东辰上半身被人打得粉碎性骨折，足足躺了三个月都还不能下地，苏韵镁每日守在床前以泪洗面。丈夫和儿子如今全躺在床上，对她来说，打击犹如毁灭，曾经那些风光的岁月再也回不去了。
姜烨年坐在书房里，管家候在旁边，轻声问他：“夫人已经在门外等了很久了。”
他从桌上缓缓抬起头来，抬手摘下眼睛上的眼镜，皱着眉头深深叹了口气，说：“让她回去吧。”
苏韵镁曾是他最中意的儿媳，她嫁至姜家三十年，也在这个屋檐下和他生活了三十年，傅新生病的这些年里，姜家上上下下都是她一个人打点。她是他亲自挑选的儿媳，这些年来，除了姜东辰存在，她做的一切都没有让他不满意过。
所以他容忍东辰在姜家，只要相安无事，他可以让他一辈子不愁生计，安心当姜家的三少。可偏偏他不安分，把心思动到了不该动的地方，越了界限，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
管家说了句是，默默出了书房。
苏韵镁站在房门口，几个月下来，她早已瘦得不成人形，鬓边居然也冒出了几根白发，她一向注重保养，五十几岁的年纪看着也只有三十几岁，可如今为了东辰，操碎了心。
“爸睡了吗？”看见管家出来，她焦急上前去问。
管家摇摇头，“还没，夫人回去吧。”
多少天了，他不见她，从东辰出事的那天起，他就不见她。
苏韵镁直接冲上前推开门进去，管家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进了屋，连忙掉头叫道：“夫人……”
姜烨年抬头看见门口的人，微微怔了下，对着站在门口的管家说：“把门关上，先出去吧。”
“是。”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苏韵镁站在书桌旁，双唇抑制不住的颤栗，她忽然双膝跪地，恸哭喊道：“爸，我求求你救救东辰，就看在我在姜家做了三十年儿媳的份儿上，求您救救他。求你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我明白东辰不是喻之，他也比不上喻之在我心里的地位，可他毕竟是我生下来的，我已经没了喻之，没了傅新，我只有东辰，东辰是我的命。”
姜家如今支离破碎，兜来转去，最后能留在他身旁的，似乎只有这一个女人。儿子孙子都和他分离，大概他到死都是个孤家寡人。
他走到她身旁，俯身将她扶起来，“韵镁啊，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