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哪怕同学嘲笑他不合身的衣服，和用到几乎握不住的铅笔，他内心没有一丝波澜，冷漠到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正常，他知道这些都是暂时的，他不会永远穷困潦倒，他会带着姐姐过上新的生活，他很努力，但姐姐却等不到他带她脱离苦海。
九月的晚风都是热的，却吹得他的心微微发麻，他看着眼前穿着精致，从容淡然的步萌，人生头一次，体会到自卑的滋味。
步萌带荣希到客房，“你今晚先在这里睡下吧。”看着少年沉默的样子，额前细碎的发耷拉着，让他整个人都柔和了几分，步萌忽然意识到，他已经不是季酆了，他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虽然变态了一点，却也不是无坚不摧的。
“你早点休息吧，会没事的。”步萌不会说安慰的话，有些干巴巴的。
可是她不知道就这么一句不痛不痒，万金油一样的话，却让荣希一直绷着的心有片刻的酸软，酸得连眼眶鼻子都是酸的，他被这种感觉弄得措手不及，却又贪恋着不愿离开。
“好。”他的喉咙像堵了一大块棉花，干涩得发闷。
步萌走了，他还久久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乌木大门，像这个世界都将他隔绝在外。
第二天，天朗气清，这世间时间和天气是一样的，时间不会对任何人温柔，就像天气也不会因为你心情晦暗就阴天有雨，好比你下跪的时候天不会像电视剧里那样凄美地下起瓢泼大雨，它更有可能将你晒死。
吃早餐的时候，荣希穿了一身合身的衣服，是管家给准备的。
步萌看得出来他在叶家很局促，却并不失礼，哪怕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他却没有沾惹那对父母的一丝恶习，他有自己的行为准则，像刻进骨子里的，与生俱来的。
步萌在想着怎么安排荣希今后的生活，早餐吃得心不在焉的。
“荣希，你跟我过来。”叶生放下了碗筷，起身带着荣希去了二楼的书房。
步萌：“……”爸爸真是长大了，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书房内，很多古书，一旁的檀木桌上还放着文房四宝，淡淡的墨香萦绕。
叶生神色很肃穆，倒不是他故意吓唬小孩子，只是很严谨地对待这件事情。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叶生也详细地了解了一番荣希，不得不说这是个很优秀的孩子，有那样的父母和成长环境，他还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小小年纪自己就能够赚钱，对自己的姐姐也是情深意重，学习成绩也斐然，对于这样一个自强不息的人他倒是愿意尽一份力。
”我能自己养活自己的。”荣希很坦然，不祈求不卑微。
“我知道，我也相信你。”叶生没有打击一个少年的自信，“但是，你要养活自己势必要去工作的，现在收童工的地方很少，即便你有工作，你的学业呢？”
荣希抬头，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星芒闪烁，“叶叔叔的意思是要帮我吗？”
“我的女儿想帮你。”
……
第10章 初生叶芽9
步萌不知道叶生和荣希具体聊了什么，叶生只是和她说他决定资助叶生读书。
本来步萌也是这样打算的，只是没想到不用她说，叶生就先一步决定了。事实上是叶生觉得那臭小子长得太好看了，女儿和他接触太多实在是危险，还不如让他来！
荣希请了好几天的假，毕竟他父母的丧事还是得他来处理。
步萌在回家的路上见过一眼荣希，她坐在车上，看着窗外接踵的人群如浮光掠影般闪过，她看见了荣希在广告牌前，将他亲手贴上去的寻人启事，又亲手一张一张撕下来。车子很快，将两人带向不同的轨道，直到步萌看不见他的身影，他还站在原地。
周末，荣希来找步萌。
“你说过带我去看我姐姐的。”
步萌看着少年执着的眼，点了点头，“是，我说过的。”
叶生去了k市出差，步萌便让司机兼保镖的华叔叔送他们去。
荣希的姐姐荣玉是被卖进y市的偏远山区，y市离这里有十几个小时的路程，所以步萌决定坐飞机去h市，然后再开车去y市，即便如此也需要四个多小时。
晨曦初照，而山像含羞的少女，若隐若现，日光正好，余光横照。
山里人家是那么宁静朴实，可它也有让人齿寒的罪恶，这种深山，葬送了荣玉的一生？可笑的是如今买人口居然不判刑，步萌一直觉得买人比卖人的也高尚不到哪里去，人贩子犯罪的成本也低得可笑。
崎岖的大山，蜿蜒曲折的路，车开不进去，要不是有熟人带路根本找不到进去的路。
荣玉被卖进了一户姓聂的人家，人口还算简单，只是聂大海年近四十还娶不到媳妇，村里的姑娘要么出去外面打拼，要么不愿意嫁或者早就嫁人了，故而朴实的村里人家，成了人口买卖的温床。
聂父聂母听闻有人来，还是要祭拜他们刚死的儿媳妇的，心里不由一虚，继而又想起了荣大骁前几日还来拿了一笔钱，想着这儿媳妇花了他们家大半积蓄不说，没生下孩子就寻死寻活，还真死了，她爹还上门讨债，这哪里是讨了个媳妇，简直是买回了个扫把星！如今又有人来了，难不成还想敲诈一笔不成？！
聂大海对荣玉自杀的行为也心存怨念，看见荣希时，也没说什么，告诉了他墓地的地方，也没有打算带他去。
而一旁的聂父聂母可是看向了一旁步萌，他们没文化，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觉得她周身气派，也不知道如何形容她的衣着，就是觉得步萌穿了一身的人民币的样子。还没等他们开始打算盘，就见到了一身西装革履，带着墨超，人高马大的华烨，一腔心思死了个干净，顿时又恐惧了起来，莫不是这些人是来报复的？
荣希不是来报复的，准确的来说，要报复也不是现在，也不是靠步萌。
步萌看着荣希，他很平静，眼里却翻滚着让人望之生畏的仇恨，他一直看着砖瓦房里的几张凳子，步萌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破旧的长凳，墙面上有勾挂，是钉起来的，那里绑着一条绳子，连凳子一起绑着，那绳子上还有干涸的、发黑的血迹。
步萌不知道是不是那抹血染红了荣希的眼，他就直直看着，双眼渐渐有了血丝。
……
荣玉的坟墓在一座并不高的山头里，这里的村民死后多数都是葬在这里，风景倒也是宜人。
聂家也就是给埋了，堆了个坟头，墓碑什么的是没有的，荣希削了一块木牌，刻了字，还贴了一张照片。
步萌认得那张照片，是寻人启事上的照片，照片里荣玉笑得很美，眼里充满了对生活的期许，这是荣玉准备去上大学时，拍的证件照。
回去的时候，华烨怕自家小姐累着，毕竟走进来的时候就累得够呛，便租了村里的三轮车，荣希倒坐着，一直看着渐行渐远的路，像要将它死死铭记。
荣希回来时大病了一场，一直烧得迷迷糊糊的，话说他的体质很特殊，从小就没喝过药也没看过病，被打得半死他也能自动痊愈，也是因为这样，那对人渣才肆无忌惮地折腾他。
可是这一次，却病来如山倒。
叶生给他租了房子，步萌还是因为他没来学校才跑去他家看他的，她觉得她要是再晚点来，他估计要烧成智障了。
步萌赶忙带他去了医院，打了吊针，吃药的时候他却怎么也不肯吃，因为荣希从小就没怎么吃药，更是厌恶吃药。步萌想给他灌进去，可是瘦弱的男孩，皮肤白得像没有见过阳光，几乎透明，他青紫色的血管那样清晰，因为发烧，他脸上是不自然的潮红，单薄得像会陷进病床里，眼角有晶莹的泪，嘴里呢喃着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话。
步萌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起了季酆意气风发，一副能上天的样子。
叹了口气，步萌坐到床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一些，“你姐姐本来是想逃的，但是她最后还是认命了，因为她听话的话能拿到一点钱，她始终担心的是你，想将钱留给你，只不过是你父亲拿了拿笔钱罢了，你姐姐她不想你这样的……”
步萌真不会说安慰人的话，语气生硬话语单薄，但是荣希却张开了双眼，眼睛湿漉漉的，没有以往的深沉，有这个年纪男孩的稚气和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