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词穷,都是村中穷苦人家,无甚可送,便是这些纸,也是很难得才找到的。
“我懂。礼轻情义重,你们有心了。”陶善行收下那沓纸,转而叮嘱道,“都好好学着,别再淘气逃课,即便不为当官做宰光耀门楣,多懂些道理总是好的。”一边又朝葛花道,“阿花,我送你的两册书可好好学着,若有读不懂之处,可以寻我二哥,亦或他们问问。”她朝葛花身后的村童呶呶嘴。
“知道了。你快上路吧。”葛花点点头,怕耽误她时间,便又催促道。
陶善行点点头,挥手告辞,转身又朝马车走去,旁边早已有人眼明手快搬来垫脚凳,她抬脚要上之时,忽又折身到商时风马旁,仰起脸指指他的手,道了声:“小商爷。”
商时风这才记起,她的盖头还攥在他手中,将掌一松,那盖头轻飘飘落下,正正落在她掌心。
“谢谢。”陶善行微微一笑,转身终于上了马车。
一路安稳,入夜时分终于抵至佟水。
迎亲的队伍并没如陶善行所料那般在外露宿,她也没有睡在马车里,马车直驶入佟水城郊一处穆家别院。宅内早有婆子丫环恭候其中,只将陶善行与榴姐二人迎入后宅正屋,商时风则带着一众家丁宿在外院,内外分明,互不相扰。
后宅正屋打扫得纤尘不染,屋角供着青菊,案上摆着铜香炉,沉香袅袅,纱帐重重,妆奁上各色香膏脂粉齐备,皆未开封,都是兆京一等一的名号,床上铺盖亦是全新,可见安排的人之细心妥帖。
她在屋中转了一圈,便有丫鬟袅娜而入,捧来香饭热菜,待她用罢撤下,才又取水备汤,服侍她洗漱歇息。待卸去凤冠霞帔,散下一水披背长发,陶善行方松口气,推窗远眺。
初十夜的宵月,月如弦张,悬在佟水最高的金水阁后,陶善行恰能远远瞧见。
榴姐替她铺好床,过来劝她:“歇吧,明日还要早起。”
陶善行点点头,掩窗歇下,一宿无话。
翌日一早,便有仆妇丫鬟立于门外静候,待她起身后方入内服侍她梳洗更衣,重新上妆,一切都不紧不慢,井然有序。
近午时分妆成,她被扶至外宅。商时风早已等在院中,见到她便问:“陶姑娘,昨夜歇得可好?”
陶善行轻轻一福:“多谢小商爷妥帖安排,昨夜歇得很好。”
“姑娘客气,这是商某分内之事。时辰已到,请姑娘移步入轿。”商时风淡道,目光从她眉间扫过,又朝身侧妇人点点头。
那妇人梳着油亮发髻,簪着大红绒花,笑得合不拢嘴般上前,开口便是连珠炮似的吉祥话,正是媒婆。
今日易车换轿,八抬喜轿已在宅门前等着,前后是迎亲仪仗,浩浩荡荡一长列。陶善行便在媒婆搀扶之下登上喜轿。
“起轿!”随媒婆一声响语,喜轿稳稳抬起。
鼓乐唢呐声起,热闹非凡地往穆家去。
轿行约摸半个多时辰,陶善行在轿中坐得昏昏欲睡之际,忽觉轿速一减,前头噼里啪啦响起一连串爆竹声,震得她耳根发疼,好容易熬过这阵响动,她耳中正嗡嗡回鸣,轿帘外却又传来商时风似远还近的声音。
“陶姑娘,商某便送姑娘到此,祝姑娘与溪白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告辞。”
陶善行掀了盖头一角,只见轿帘外人影闪过,未等她回话便已消失。
“多谢。”她放好盖头,自言自语道。
四周变得嘈杂,只有媒婆的声音响如锣钹,穿透重重杂音尖锐响起:“请姑爷踢轿门,迎新妇!”
轿内陶善行深吸口气,只听轿门“啪”地一声打开,一股风扑面而涌,吹得她盖头与身上珠翠流苏齐往后飞。这门不是被脚踢开的,而是被一股拳风撞开。
门前有道阴影重重压下,让她被盖头遮去的视线一黯。想起那日茶馆中的背影,那身板,那手劲,陶善行没来由一紧张,临到这关头居然后悔起来,便怔在轿中。
虽说铺好后路,可万一穆溪白性子残暴不讲理,动起怒来煞不住脾气动起手来,按那日茶馆所见,他那体格捏死她不和捏死只蚂蚁一样?若是如此,即便她再聪明再能耐又有何用?一时间她又气自己托大,没有思虑周全。
乱七八糟的念头匆匆掠过,陶善行坐着不动,轿外的人等不耐烦,道了句:“磨磨蹭蹭,还不下来!”语毕竟伸手过去。
陶善行正想着这声音果然与茶馆里那人一模一样,忽见男人宽大的手掌出现在盖头之下,那手五指修长,皮肤白皙,却又与女人软绵绵的手不同,有蓄势待发的力道,似苍鹰扑兔般,一爪便握住她叠放膝头的右手,她连缩手的机会都没有,那人手劲也不容她再缩。
陶善行脑中轰地一空,轿外那人却也是一怔——她的手和他掌中粗茧恰成对比,软绵绵,冰凉凉,柔若无骨抓在掌中便激得人心头一荡。
媒婆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我的姑爷哟,绣球啊……用绣球……您可温柔点,别上手就抓!”
四周暴出一阵哄堂大笑,陶善行只觉全身血都涌到脸上,幸而盖头覆面,谁也看不着,她匆忙用左手摸来绣球绸缎一头,硬往他手里塞去。那手此时方如遭雷殛般撒开,拽了绸缎便将人往轿外拉,一边拉一边低声骂四周的人:“一个个找死呢?都给我闭嘴!”
笑声却更大了。
陶善行深呼吸稳住情绪,这才牵着那绣球在媒婆的搀扶下下了喜轿。
穆府,近在眼前。
穆二白:娘子的手真好摸。(陶醉脸)
陶陶:野人!
穆二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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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洞房
下轿时闹了场笑话,以至于陶善行走得有点心惊肉跳,生怕前边那人失心疯又要闹,害她陪他一起出丑,所幸他并没其他举动,只是快步朝前。
她看不清前路,走得格外慢,绣球的绸布很快被扯成直线,前头那人还在不管不顾地径直朝前,陶善行不乐意了,攥着绸布往回用力一拉。感受到手上牵引力,那人终于停步,媒婆适时替她说话:“姑爷,您可慢点,再赶着洞房也不急在一时。”
戏谑的话又惹起阵哄堂大笑,陶善行几步跟上他,只瞧见身边那人红色衣摆。他似有些不满,没有发作,鼻子里冷哼了声,再度往前迈步,脚步到底放慢了。
接下去便没出差池,一切按部就班,跨火盆,进家门,在媒婆并四周丫环婆子的簇拥下进了喜堂,拜过天地父母再夫妻交拜,那人虽说不耐烦,仍是按捺脾气与她完成全礼,没起波澜。
陶善行什么都看不到,规规矩矩拜完了堂便被送进婚房,人群退出,潮水似的喧哗随着房门的闭合而被隔在门外。因为破相的关系,恐大喜日子冲撞宾客,榴姐今日并没跟在她身边,屋里只剩两个随侍的穆府丫头静悄悄地动作,细微的动静与屋外喧腾的声浪恰成反比,愈发叫屋里静得蛰人。
亮堂的烛火隔着盖头在眼前晃动,她端端正正坐着,手在床上摸了摸,摸出几颗桂圆来,她没吃,只放在手里捏着打发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坐得腰背都快麻木,脑袋上的凤冠沉得像铅,门才又被人用力推开。
砰——
风与喧闹的人声一起灌入,还有浓重的酒味,媒婆口彩说得顺溜,引得众宾阵阵附和道好,屋外的人又吵着看新娘,吵着闹洞房,陶善行便听到有人喝了句:“滚。”
那声音被酒气裹挟着,不似往常的清越,低沉且冷淡。门在他发话后再次砰地关上,一众宾客都被关在门外。陶善行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难免紧张,只好捏紧了手里桂圆。
媒婆取下挂在床帐的喜秤,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请他挑盖头,话音未落,那杆喜 秤便被他劈手夺过,还没等媒婆下一句吉话出口,盖头已随喜秤挑起。
陶善行眼前光线大亮,不由垂头眯起眼眸,只看到个红衣人影。
穆溪白低头扫了她一眼。凤冠覆头,硕大的珍珠挡住泰半视线,他只看到一小片雪白肌肤与小巧秀气的鼻尖。喜秤随手撂到床上,那块盖头的红帕飘飘扬扬落到陶善行脚边,她匆匆抬头,岂料穆溪白已背过身去,她没看到正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