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低沉,平缓。没有慈和,但也没有平日对人时的沉厉冷漠。
皇上轻唤,看着那本低着头的少女抬起头来,望了他一会儿,眉眼弯弯,对他笑开,“爹爹。”
声音轻柔,亲昵,没有生疏,也没有委屈埋怨。就如这十多年他们父女从未分离过一般。
皇上眼帘动了动,看着眼前的小脸与记忆中的重叠,那如出一辙的面容,让皇上眼神变得复杂难辨,习惯性的压下心头那翻涌的情绪,轻轻抬手,拂去她滑落在脸颊的长发,“你长大了。”说完,收回手,移开视线,在椅子上坐下,看向那锦衣公子,眸色不咸不淡。
然,未见怒火,却已吓那锦衣公子快晕死了过去。
“侄孙叩……叩见皇上。”
皇上却是不再看他,“盛顺,去把元荌给朕押来。”
“奴才遵命。”
是押,不是带。这一个字,已经说了皇上的态度。
清楚这一点,那跪在地上的人脸色更白了。
皇宫
皇后看着大皇子道,“今日是安安公主的生辰,你做皇兄的去看看她吧。不用带什么金贵的礼物,只要在孙家陪着吃顿就行。生辰,热热闹闹总是比冷冷清清的好。”
大皇子点头,“母后放心,儿子知道怎么做。”说着,顿了顿,道,“父皇那里……”
“还是跟往年一样。”皇后听了叹了口气,“你安安皇妹也是个可怜人。”
这话,大皇子没敢接,也没法接。承认安安公主可怜,岂不是说皇上狠心吗?
虽然皇上狠心是事实,但作为儿子,他却不能说。
“若是苏贵妃还好好的,我就不信皇上他……”
“母后。”
皇后的话被大皇子急声打断。
我就不信皇上他敢这么对安安!——他母后想说的不会是这句吧?
“母后,慎言。”
大皇子说完,看他母后看他的眼神,竟染上了一丝嫌弃。
嫌弃?大皇子想,他一定是看错了吧。
他让母后慎言,他这是谨慎,一点没做错呀?母后何来理由嫌弃?
嗯,一定是他看错了。
在大皇子这样想时,听皇后低声说道,“你还是皇子呢,还不如苏贵妃有胆色。”
大皇子:……
“若是苏贵妃在,皇上如此忽略安安公主,看她不砸了他的坤宁殿。”
大皇子忙道,“母后,小心父皇听到。”
“听到又如何?他也不会对着我摔茶杯。”皇后:“你确实还没苏贵妃有胆色。”说完,皇后起身拂袖而去。
大皇子:……
他不是没苏贵妃有胆色。而是……
苏贵妃砸了坤宁殿那是耍脾气,他要是那么做,那就是造反。
苏贵妃砸了,撒个娇就好了。而他,若也去向父皇撒娇。那,可能只会死的更快些。
大皇子叹气,心里也是苦。
在父皇跟前,他比不得苏贵妃受宠也就罢了。没想到在母后这里,他也比不上苏贵妃。
苏贵妃是如何做到让父皇和母后都喜欢的呢?大皇子是由衷的敬佩。
“娘娘,老奴大胆说句逾越的话。您,您刚才不应该跟大皇子说那些。”许嬷嬷轻声道。
“本宫知道!不过,就算说了也无妨,他怕他父皇怕的很,他父皇不喜的,不愿提及的,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娘娘,大皇子这样是对的。”
“是呀,是对的。”说完,长叹一口气。只是,这样也注定了这辈子大皇子与皇上只能像君臣,做不来父子。就像她与皇上一样,永远成了寻常夫妻。
所以,如果她死,皇上会祭奠,却不会想念。而苏贵妃,却是截然相反。
皇上有时也想做个寻常人。而这一点,只有苏贵妃能让他如愿。苏贵妃死了,他只能是至高无上,只论江山,不再谈情的帝王。
有些事,皇后心里都清楚。偶尔她也羡慕苏贵妃。只是,她也清楚的知道,就算是给她机会,她也成不了苏贵妃。
对皇上,她做不到嬉笑怒骂,也做不到把他当成寻常人。对子女,她可能也做不到为他们付出性命。
许嬷嬷站在一旁,看着皇后那怅然若失的模样,心里不懂也不明。
大皇子地位稳固,性子沉稳。而她,后位也不可撼动。如此,皇后还有什么是不满意的呢?
……
无故被嫌弃的大皇子,从皇宫出来,早就等在外的大皇子家奴,急忙跑了过来,“殿下。”
“怎么了?府里出什么事儿了吗?”
看家奴那脸色,大皇子甚至怀疑,是不是看到皇子妃红杏出墙了。
“殿下,皇上,皇上和安安公主遇上了。”
闻言,大皇子心头一跳,随着紧声道,“然后呢?”
“然后……大皇子,您且去看看吧。”
大皇子听言,在家奴的带领下,疾步朝着街头走去。
当大皇子到地方,就看元荌堂哥带着其子元智在地上跪着,他父皇静静坐着,脸上表情淡淡喜怒不明,安安站在身侧,手里握着鞭子,静静的看着父皇。
在来的路上,大皇子已从家奴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在此,他对元智的胆子表示十分的佩服。
有些事儿百姓不清楚。但元智身为皇家应该是知道的,那个不在宫中的安安公主,是绝对轻易碰不得的。
过去那曾试图动安安,试探父皇态度的人是什么结果,元智难道不知道吗?那坟头上的草都已经割了多少茬了。
这次,元智竟惹得安安对他动鞭子,父皇会是个什么态度呢?
大皇子这边心里正猜测着。那边,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元荌父子,抬手拿过安安手里的鞭子。而后,扬起……
啪!
一鞭子稳稳的,重重的落在了元荌的身上。
鞭子落下,衣服当即撕裂,一道血痕顿现,血色飞溅。
看此,大皇子心头一跳。
元荌却是连吱一声都没敢,只是白着一张脸继续磕头,“都是微臣教子无方,请皇上惩治。”
皇上丢下手里的鞭子,开口,“既然元智腻了京城,那就去守皇陵吧。”说完,起身,看着安安道,“跟朕去一个地方。”
“好。”
皇上在前,安安跟在后,父女俩朝着京城外走去。
盛顺走到元荌父子跟前,看元智一眼,既移开视线对着元荌道,“皇上的口谕,世子可是听到了?”
“是。”
“那就即刻把人送走吧,别再惹皇上不快。”
“我明白。”
看元荌尚且聪明,没想过到皇上跟前求情什么的,盛顺也没再多言,快步离开。
“父亲……”
听到元智那颤抖的唤声,元荌转头看着他,道,“好好守皇陵。”
守的好还有一条命,守的不好,就直接去见老祖宗了。那地方,更便于安葬。
元智看他爹一点没救他的意思,当即更慌了,“父亲,儿子并非是有心冒犯安安公主的呀!”
“所以,皇上不是只是让你去守皇陵吗?”
若是有意冒犯,就不是守皇陵,而是直接住进去了。
看着自己的儿子,元荌重重叹了口气,他儿子真的不像他,他只是有点笨,可他儿子不同,那是又笨又胆儿大,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算不算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元荌真是忧伤了,也真是不懂了。
京城那么多可欺负的,他不动,偏去动那不能动的,这不纯粹是找刺激吗?
大皇子看着皇上离开的背影,再看看元荌父子,心里了然:今日京城皇上这一鞭子落下,安安公主的及笄大礼,再没谁能比得过这一鞭子了。
可以预料,从今天之后,京城内外再无人敢轻看她。
孙旺,苏语,还有孙大力,几人在后悄悄跟着,一路跟着皇上来到苏妍的坟墓前。
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被侍卫拦下。
盛顺也未敢上前,在不远处静静的候着。
十多年了,这还是皇上第一次来这里,不知他此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就如胡公公说的,他也希望皇上对苏贵妃已经无所谓了。那样,或许也就不会感觉那么孤单了。
皇上站在墓碑前,看着上面的字,静默许久,缓缓开口,“十五年了,本以为什么都淡了。现在看来,是朕想多了,也想错了。”
当站在这墓碑前,当看看安安,那些他努力想忘记的,一夕之间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