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的便利店因她们花枝招展地到来而热闹不凡,裴晏禹一会儿给她们的熬点加汤,一会儿帮她们加热盒饭,忙碌了好一阵子才得以重新坐下。
她们坐在用餐区兴高采烈地聊天,谈论着男人和女人,还有工钱。
裴晏禹坐在收银台后面看书,已然猜到了她们的来路。她们倒是知趣,时不时在一阵哄笑以后突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偷偷地朝收银台望过来,接着又开始高谈阔论。
裴晏禹被她们吵得头疼,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希望她们赶快在吃完以后离开,自己也好在收拾清楚以后偷偷地小憩片刻。谁知,他突然在她们的口中听到了一个刺耳的名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真是韩笠耶!”一个女人兴奋地大声喊,“韩笠!韩笠!”
闻言裴晏禹大吃一惊,抬头时已看到韩笠走进了店内。
刚才裴晏禹不曾注意店外,便想说不定韩笠才从对面的酒店里走出来。思及此,裴晏禹看他的眼神冷漠了许多,倏尔起身生硬地说:“欢迎光临。”
那些女人都认识韩笠,高高兴兴地朝他招手。
韩笠冷淡地瞥了她们一眼,走到收银台前,低声对裴晏禹说:“你有时间吗?我们谈一谈。”
裴晏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又看向那群女客,好笑地反问:“你觉得我现在像是有时间吗?”
看到他的笑,韩笠的脸色又是一沉。他转身对那群女人说:“你们吃完了就出去吧,我有事情和他说。”
女人们面面相觑,一个个都十分惊讶。其中一个扑哧笑出声来,问:“韩笠,他就是你的小男友吧?”
韩笠不客气地说:“别那么多废话,吃完就出去。”
“头牌了不起咧,仗着石头哥喜欢男人。”另一个女人撇着小嘴嘟哝了一声,拎起自己的手提包起身。
由她带头,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收拾东西走了。
她们经过收银台,要么冲裴晏禹飞吻,要么言语上调戏他,更有甚者直接将货架上的口香糖拿走了。
裴晏禹急忙出声要拦住她们,却听韩笠说:“少了多少,待会儿我付钱。”
听到他这语气,裴晏禹忍不住冷笑,又在见到韩笠皱眉后,同样变得面无表情。
韩笠沉了沉气,道:“现在可以谈了吧?”
“不想谈了。”裴晏禹将旋转货架转至面前,清点着上面被拿走的口香糖和小盒装安全套,头也不抬地说,“这个月恐怕欠了你不少钱,你抽空清点清点,我尽快还给你。”
韩笠听得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脱口而出地喊道:“裴晏禹!”
面对韩笠的怒气,裴晏禹发觉自己从傍晚见到他以后对自己所做的那些心理工作全部枉费了。他还是没办法平静,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坚持令他在这时也跟着被激愤冲昏头脑,脑海里全是为什么。
裴晏禹努力地克制着,身子因为克制而战栗,失望地说:“我以为我们已经在交往了,难道不是吗?”
韩笠面色发白,缓慢而肯定地说:“是。”
裴晏禹浑身发抖,抬高了声音质问:“那你为什么还和别人做?!”
“我没和他做。”韩笠看他误会了,解释说,“我只是陪他玩玩而已。”
裴晏禹懵住,险些为这个荒唐的解释而笑起来。韩笠的身影仿佛在他的眼前暗了片刻,裴晏禹双手撑着桌子站稳来,自嘲地提了提嘴角,却没办法笑。
“就是约会了?不是情侣为什么要约会?”裴晏禹一时之间,分辨不出荒谬的究竟是韩笠还是自己,“原本说好了晚上见,你却去陪你的‘客人’,让我先回家等你。究竟谁才是你的男朋友?是我吗?为什么你可以敷衍我,还心安理得地和别人约会?!”
望着他通红的眼睛,韩笠如鲠在喉。他抿起了嘴唇,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想不起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他没有办法回答裴晏禹的问题,裴晏禹的质问没有错,他是对的,然而韩笠却无法承认自己是错的。
裴晏禹等了很久很久,迟迟等不到韩笠的回答或辩解。他颓然地坐下来,疲惫地承认这一切全是徒然,他和韩笠之间的鸿沟太深了,任凭他们中的谁向前跨出一步,都是万丈深渊。
“记得上回你在我的手机里看到的那把椅子吗?”韩笠哑着声音说,“那要五万元。我住的房子,韩小怜死之前就换成毒资卖给现在给我牵线的人了。我想把家从他的手里买回来,得花很多钱。”
这些裴晏禹早就想到了,可他想不通。他想不通韩笠为什么非要住在里面,又为什么非要将里面的陈设还原,这样的劳累究竟有什么意义?为了过剩的自尊,抑或对韩小怜的怀念?他能有多怀念自己的母亲?可是,到现在为止,韩笠是裴晏禹见过的头一个直呼母亲姓名的人。
想不通就是不合适,但裴晏禹难受地发现自己一时片刻间根本放不下韩笠。他觉得自己快被韩笠的这份执念逼疯了。
他该怎么办?跟着韩笠填那个无底洞吗?韩笠什么也不说,既不哄劝他,也不拉拢他,就这样把问题丢给他,像是任凭他处置一般。
“我明白了。”裴晏禹根本不明白,他清点好缺少的货物,没精打采地说,“你先走吧,让我好好想一想。我还会再联系你,你放心。这些钱我垫着,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他颓败地坐着,让韩笠想起了那盆枯萎了许多年的雏菊。然而,他们不久前播下的种子明明才刚刚发芽。
韩笠的眼眶忽然间热了,鼻子也变得酸涩,他咬紧了牙关,撑在桌上的手难以自已地颤抖。可裴晏禹始终低垂着头,不愿再看他一眼,韩笠张了张嘴巴,却无话到嘴边。
第41章 咫尺的深渊-7
那天韩笠是何时离开的,裴晏禹很快便恍惚了。
与店长交班时,他觉得到身体的不适,回学校的途中买了一些感冒药,又在向家教请假后,在寝室里躺了一整天。
裴晏禹没有办法再想起韩笠,一旦想起他,裴晏禹的头就疼得厉害。
期末考试如期将至,他得让身体保持良好的状态才能考到好成绩,保全这个学年的奖学金。
可是,尽管他没有刻意地考虑和韩笠之间的未来,韩笠却始终在他的心里,导致他的心总是沉甸甸,连呼吸也感到疲惫。
韩笠在那以后,再没有联系他。
或许他是想给裴晏禹时间考虑,或许他也放弃了。
裴晏禹害怕之余,又产生了一丝侥幸,希望能够就这样不了了之,从此不再和他产生交集。
杜唯秋帮裴晏禹在校园勤工部争取了一份工作,从下个学期开始,裴晏禹就不需要每天到校外兼职,更不需要在凌晨上班。裴晏禹看学期将要结束,自己即将回家,打算辞掉便利店的工作,以后也不再去了。
最后一门课考完以后,裴晏禹拖着沉甸甸的脚步回到寝室,坐在书桌旁发呆。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振动,吓了他一跳。他拿起手机一看,是杜唯秋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是否购买了回家的车票。
上回杜唯秋帮他申请到勤工俭学的岗位之后,裴晏禹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地感谢他。他将回家的日期和车次号告诉杜唯秋,想了想,又补充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回家前请你吃顿饭。
杜唯秋用开玩笑的语气回复:可别有了勤工俭学的工作就开始挥霍了。
裴晏禹揣摩不出他这话的用意,理解为谢绝,便说:不是,只是想好好谢谢你。你要是没时间就算了。
杜唯秋说:今天食堂的菜式不错,请我吃食堂吧!我在一食堂等你。
裴晏禹平静地回了“好”字,起身将桌面上的书本收拾清楚。
病理学的笔记在收拾的过程中掉在了地上,裴晏禹捡起后看了看,惊讶地发现最后一页不知何时被人胡乱涂写了一些东西。看着上面的联系方式和报价,裴晏禹的心突然用力地跳了一下。
疼得很,跟着他便心慌了。他惴惴不安地看着那几行字,又打开手机查看校历。得知自己没有错过临床二年级的考试时间,裴晏禹心中原本的平静顷刻间被打破,转为沸腾。
温泉池中的泉水沸腾着,冒出许多白色的泡沫,腾起团团的气雾。韩笠蜷缩在池子里,只露出脑袋,脸和身体均泡得通红。他佝偻着身躯,更像是被蒸熟的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