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斜对面是停车场,大概是一个冬春过去,鲜少有人来此地,场上逢春萌芽出一片青草,郁郁葱葱,青草地角落里,蜷缩着一名长发女人,女子头发凌乱不堪,遮住了死白的面容,一双刺人的眼睛躲在长发里,眼珠快要瞪得从眼眶里夺出,仿佛隐隐从漆黑发隙中透出狰狞的死光。
死者双手紧紧扯住颈间的衣领,嘴角溢出血迹,裸露在外的皮肤呈深青色,双腿紧缩,双脚应是用力地蹬过草地,脚下一片草随她的死亡做了陪葬,可以看出,她死得很痛苦。
老大已经在现场了,苏一和穆辰走到老大身旁,低声叫了声“老大”,老大没说话,站在警戒线外,定定地看着里面专心致志做现场勘验的法医。
警戒线外雷打不动地开始围满人群,像清早的麻雀,叽叽喳喳开始讨论。这种时候,作为一名资深人民警察,最好是保持沉默,不能有任何表情,且最好不要瞎哔哔,毕竟,看热闹永远不嫌事大的群体,最善于捕风捉影,自行脑补许多意想不到的情节,快速传播,当然,必要的时候,警察必须驱散人群,避免引发舆论危机。
正在此时,群众中突然冲出一个中年男子,一声恫哭如惊雷贯耳,引发一阵失控,几名警察闻声立即前去扶住撕心裂肺的人。
见此人应该是死者的家属,老大也快步走到男子面前,一把扶住,此时也讲不出任何可以宽慰人心的话,只能及时稳住此人,暂时不能让他靠近犯罪现场。
穆辰和苏一正欲上前,见人已稳控,警戒线外一阵骚动,为避免有人破坏现场,两人赶紧死死守住警戒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预防情绪激动的或者目无法纪的群众冲进现场。
中年男子哭天抢地快要晕厥过去,方才叽叽喳喳的人群仿佛被这悲痛欲绝的人情绪感染,个个都识趣地住了嘴。
苏一此时也感到心情有些压抑,失去至亲的痛苦唯有当事人才会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悲恸,旁观者再如何共情,也只是望悲生叹。苏一转过眼角看了看穆辰,面色沉稳中有些发青,无言悲伤,认真在执行任务。
老大足足扶了那名男子大半个小时,还好那名男子没有倒地晕厥,待稍微冷静了一些,老大避开人群,将他扶至警车上,询问起了死者的情况。
日上三竿,现场处理完,死者被法医运走,进行下一步尸检。老大带领现场的人员撤回派出所,并召集所里12名民警开会,组织展开侦查工作。
死者名叫陈宁,35岁,家住杨柳镇,也就是方才小路尽头的那幢房屋。眼看就要到家,却不明不白死在了家门前。陈宁在本地一间超市做收银员,生前并无不良嗜好,属于千千万万平凡的良家妇女中的一员,丈夫在城里一家酒店做保安,白班夜班半月倒一次,儿子在城里一所寄宿中学读书,因此,陈宁这几日晚间一人在家。
根据家属提供的信息,陈宁生前患有哮喘病,随身带着药,药在死亡地点的草堆里找到,死前身体有抓扯痕迹,衣物被人撕烂,面部有被人扇打过得痕迹,随身一台智能手机不明所踪,推测大概是被抢劫或者殴打,后引发哮喘窒息死亡。
老大归纳了目前掌握的所有情况,道:“大家谈谈自己的看法”。讲完,喝了一口茶,抽出一支烟燃起,陷入深思。
“先调查一下周边的监控吧。”穆辰道。
“我看了四周,巷子里面没有监控,最近的一台监控是巷子外面的大道上,有一件甜品店的墙上有个监控,正好能扫到巷子口。”苏一回忆道。
老大:“先把周围所有能找到的监控拷录回来,时间段拉长一点。”
穆辰:“唯一确定消失的财物是手机,那犯罪嫌疑人是以抢劫为目的?”
老大道:“死者的死因是哮喘发作,因此初步定性为抢劫致人死亡。”
“手机能追踪信号,但如果是关了机就不好办了。”王斌补充道。
“为什么会被人扇耳光?”苏一不解问道。
一团雾水。侦查破案,最难的一点是在于尽早、及时、准确、果断地确定侦查方向,若是侦查方向走错了,那就是找错了解题思路及步骤,题解错了,还能重新回到原点,重新寻找方向,但是侦查方向错了,那许多存在的隐藏证据就很容易消失,比如,监控录像会被覆盖,脚印会被磨损,证据会被毁灭……因此,确定侦查方向,首先要搞明白犯罪的动机。
所有的犯罪动机里,目标比较明确的,比如情杀、仇杀一类,是比较容易侦查的,这类犯罪,多出于“杀父之仇、弑兄之恨”等,毕竟古语记载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为兄弟要两肋插刀”等人生价值观。显然夺妻之恨是要被摆到情杀之列。还有就是“欠债还钱不还抵命的”一些,只要摸清楚生前的社会关系,基本能确定侦查方向。
而最难侦查的就是随机杀人,很简单,没有道理,不明原因,刚好合适就办了。比如,吸毒产幻,产幻后的行为基本可以不受大脑的支配,有的人产幻后属于人畜无害型,可以一整晚摇头晃脑寻开心,有的人能对着马桶刷一晚上,而有的人大概平时就累积了许多恶念,压抑的暴力倾向会被几粒白色晶体激发,做出残忍的行为。或者劫财劫色,这些犯罪对象具有广泛不确定性,侦查起来很难,基本上全靠视频录像,以及大量地走访。
所以一切杀人动机,都要先从被杀的人入手,而眼前这名女子,十足没有任何典型的被杀动机,两口子十分普通。眼下最大的疑点落在了苏一提出的问题上—“为何要扇耳光?”若是随机抢劫致人死亡,那并没有必要用扇耳光这种带着明显侮辱性的报复方式。
破案,有时候靠运气,有时候靠天命,有时候靠侦查员不服输地一股劲,并不是所有的案件都是那么顺利成章地能破,档案室那些积压的未破案件,多如牛毛。
“我认为是随机杀人。”老大摆完抽烟深思的造型,见众人不敢大胆地发表看法,伸手帅气地捋了一把额前根根翘立的头发。虽然老大中年已至,发际线没能保住,但是往后退的发际线却退的十分优雅,退出亮堂堂的印堂,更突显了几分老道的凛威,不比大多数中年油腻男人从中间脱离组织的秃顶,成功地彰显了老大的与众不同。
第31章
众人迫于老大的斩钉截铁,纷纷点了点头,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没底,但是既然老大都发话了,想必必有道理。
只有苏一悄悄探头问了句旁边的穆辰:“为啥?”
穆辰也是十分茫然,小小声地吐槽道:“别问,问就是猜的。”说完还冲苏一噘了噘嘴,以示高深莫测。
苏一忍不住想给穆辰点赞表示认同,但眼下哪怕是猜也总比大家一直茫然下去好。
暂时,大家能做的,是先去把案发周围的监控录像搞到手,免得被覆盖了,或者被砸坏了,再摸一下死者生前的社会关系,虽然老大认定是随即作案,但眼下还是需要证据支撑。
散会以前,老大将所里能用的劳动力简单分成了五个组,苏一穆辰一组,王斌周夕一组,许飞肖丹一组,其余人员各两位一组,辅警备用。
老大道:“穆辰苏一,你们先去排查陈宁的社会关系,走访一下同事朋友,再把周围的监控调出来,王斌周夕负责联络刑大技术部门,许飞肖丹,你俩负责和家属沟通,调查了解陈宁家里的情况,其余人员各自待命,随时响应。”
“是!”
开完会已经下午两点了,一早没吃早饭,这会儿苏一虽然依旧没什么胃口,但是身体还是发了饥饿的信号,想吃点辣的,刺激一下味蕾。
两人整理了一下信息材料,拿着笔记本,正准备出门,穆辰看了一眼苏一,担忧道:“你脸色不太好。”
苏一摸了一把脸:“有吗?可能是饿了。”
穆辰拍拍他肩膀:“走吧,我带你去吃超级无敌好吃狂辣开胃菜。”
苏一抬眼望着穆辰,心想:“什么时候这人成了肚子里的蛔虫了?”
穆辰望了一眼院外的街道:“我们走路吧,超市不太远,案发地也不远,开车的话,街上很难停车。”
苏一“哦”了一声,悻悻地跟在了穆辰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