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传旨內侍的种种劝说让裴玄明白,广和帝是铁了心要把苏语嫣送到裴府了。
不仅如此,陛下还打算让他把苏语嫣教导成一名贤良淑德的闺秀典范,对于这样要求,饶是裴玄一向敏慧多智,此刻也有些心生无措。
——怎么培养一名贤良淑德的闺秀典范?教导她针线女红吗,教导她如何持家有道、主持中馈吗,教导她怎么做一名贤妻良母吗,还是给她讲解女戒妇徳?
——若真的教这些,我和苏姑娘二人,还不一定是谁教导谁呢。
裴玄沉吟了片刻,觉得无论从礼法来讲,还是从能力上来说,他都担当不起这个教导之责。
他必须要进宫去,立刻推辞掉这份有些荒谬的圣旨。
裴玄不再理睬拦路的內侍太监,也不打算回房去换觐见穿的袍服了,他只想在宫门下钥关闭前,和广和帝见一面。
然而,裴玄紧赶慢赶,当他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外的时候,眼见着守门的侍卫如同看到猛兽似的,齐刷刷涌到他面前,一言不发地拦着路。
那之后,朱红色的大门发出沉闷的移动之声,在裴玄沉默的视线中,慢慢闭合了。
“裴大人,请回吧,今日提前一刻钟闭宫下钥,您若有事禀告陛下,可以等明日下了早朝后,再面圣奏明。”
“今日为何提前关闭宫门?”
“陛下旨意,吾等依照圣意行事,涉及宫闱安全,还望裴大人勿要多问。”
裴玄差点气笑了,他现在是看明白了,什么担忧苏语嫣,什么让他照顾故人血脉,都是借口!
其实,就是广和帝恼了他的诤谏,又不能光明正大地发脾气,这是在捉弄报复他呢。
——陛下这个玩笑过了,既然恼怒我的诤谏,直接朝我发脾气就好,何苦牵连无辜的苏姑娘?
然而,当广和帝真的开始耍赖躲避的时候,裴玄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他没办法。
他再次望了一眼紧闭的宫门,握着手中的圣旨转身离去,心里暗下决心,明日早朝后,一定要让广和帝尽快收回旨意,这事儿耽搁得越久,对苏姑娘的影响越不好。
裴玄心事重重地返回府邸,不料,却被一队车马堵在了家门口。
望着裴府大门外的三辆马车和一行丫鬟仆役护卫,裴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大概猜到眼前是什么情况了。
果然,他一出现,中间那辆马车的车门便被推开了,紧接着,从上面跳下来一个明眸皓齿的漂亮姑娘,正是最近被热议的“送父归乡”苏语嫣。
“裴大人,你府上的管家安伯说,你接旨后就去宫里觐见了,陛下他收回旨意了吗?”
裴玄望着袅娜走近的苏语嫣,轻轻摇了摇头:“宫门下钥,已经关闭了,我没有见到陛下。”
苏语嫣看了一眼天色,先是疑惑,随之便恍然,看来,广和帝是铁了心要把她和裴玄凑到一起了。
“苏姑娘怎么出现在这里?”裴玄温声询问。
苏语嫣指着马车前方的两名中年女子,朝着裴玄解释道:
“刚刚收到皇后娘娘懿旨,让我收下那两名宫里面赐下的教养嬷嬷后,即刻动身,来裴大人府上暂时居住。”
裴玄皱眉:“这简直就是在胡闹!陛下如此,皇后怎么也跟着掺和?”
若是苏语嫣今晚入住裴府,那么,即便明日早朝后,广和帝收回了他的命令,又有什么用呢?这件事给苏语嫣带来的不好影响,已经产生了。
纵然她身边跟着皇后赐下的教养嬷嬷,堵住了明面上的闲言碎语。但是在一些礼教森严的大家族看来,这样的苏语嫣已经和裴玄扯不清关系了。
男人没有掩饰声音里的愠怒,苏语嫣听了,反而灿然一笑,被强制安排未来生活的郁闷稍稍减轻了两分。
“圣旨已下,宫门关闭,裴大人,你我不能抗旨不遵,看来今晚,我和我的人就要叨扰府上了。”
对上苏语嫣潋滟明亮的目光,裴玄握着圣旨的手紧了紧,他忍住心中莫名的不自在,微微颔首。
“苏姑娘,请进。”裴玄侧身,护着苏语嫣离开。
——既然事已至此,总不能让苏姑娘露宿府外,好在,宫里的教养嬷嬷已经在了。
两位主子离开了,一旁等候多时的安伯迅速上前,招呼裴府的下人帮忙安排苏府一行人。
“这位是苏姑娘的乳母白姑吧,我是裴府的管家。”
老管家笑眯眯地邀请到:“你们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吧?正巧,府里今晚准备的新鲜食材比较多,正好款待各位。咱们两府的人啊,今后还有好多日子要相处呢。”
白姑越过宫里的两位教养嬷嬷,上前和安伯寒暄。
快要走进大门的裴玄听到背后传来的对话,心中突然一紧。
安伯之前念叨过,府里的银钱只够两个月的伙食费了,苏姑娘一行人多,这样一来,大概还能供应个两三天……
——明天,必须让陛下收回圣旨!
第32章
第二日,裴玄依旧没有见到广和帝,因为这位陛下暂停了早朝。
据说是午夜梦回,惦念起那些在边疆战场上保家卫国的将士,一时感慨,一时沉郁,辗转反侧,多吹了一会儿夜风,一不小心就偶感风寒了,需要静卧在床好好修养。
传旨的太监细着嗓子说完这一段话,立刻有大臣热泪盈眶,直呼陛下如此忧国忧民,宵衣旰食,实乃大启朝的幸事,臣子们的幸事,天下黎民百姓的幸事。
有人带头,其他朝臣的反应也不慢,纷纷上表忠心,你一句我一句地表达关切之情。
裴玄肃着脸站在丞相的身后,身边是六部尚书和大理寺卿。
这些朝中重臣都是广和帝的绝对心腹,比较了解今上的性格脾气,广和帝若是真的病了,才不会让人传出这样的旨意呢。
他们联想到昨天傍晚的那份圣旨,都隐约猜到了,陛下今日忽然不来上朝,大概是在躲着裴玄了。
老相爷随大流问候完广和帝的龙体病情后,回头朝着裴玄眨了眨不大的眼睛,笑呵呵地说道:
“裴大人,你看,陛下都做到这种程度了,你还要拧着来吗?昨日的圣旨,在老夫看来也没有多大问题,不就是帮陛下管教一个小丫头吗?想必以裴大人的能力,肯定能够不负陛下厚望的。”
一旁的大理寺卿同裴玄年纪相仿,平时两人共事接触的机会言言也比较多,因此,他经常被这位裴大人打击到自信心,还时常被迫加班加点地办差,早就心存怨念了。
现在有机会看裴玄的热闹,大理寺卿哪里愿意轻易放过,所以,这人也跟着老相爷劝说裴玄,一副恳切老实的真诚模样,就是忘了收敛一下眉目间看热闹的兴奋劲儿。
裴玄被同僚们暗戳戳地围观看热闹,心中倒是没有什么恼意,以他的心胸城府,这种不含恶意的调侃实在不值得挂怀。
其实,昨晚邀请苏语嫣入府居住后,裴玄就放弃让广和帝改变主意的打算了。
他现在只有两个烦恼,一是如何把苏语嫣教导成一名真正的温婉贤淑闺秀;二则是,他下个月的俸禄能不能提前预支一下,否则,他真要在苏姑娘面前丢面子了。
裴玄忧心忡忡,旁人只当他是不喜欢苏语嫣那种跋扈张扬的女子,而广和帝那道圣旨,分明是想把这两人撮合在一起,只是没有挑明罢了。
至于那位特立独行的苏姑娘,估计也不太欣赏裴玄这样的性格。
骄奢肆意的貌美小姑娘,怎么会和严肃清廉的裴御史相处融洽?让这两个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估计就是针尖对麦芒了,谁都不习惯谁。
“这下有意思了,裴大人虽然君子谦和,但是为人处世坚守底线,其实是非常坚定强势的性格。
那个苏语嫣也是个不能受委屈的,手中有钱有人,两人相处久了,肯定要有大矛盾的,到时候,千万别闹得把裴府的房顶掀了。”
望着裴玄离宫远去的背影,吏部侍郎钱大人发出感叹。
他身边的同僚笑着调侃:“钱大人,如果你的语气不是这么幸灾乐祸的话,我还相信你是真的关心裴大人呢,哈哈哈。”
被揭穿了,钱侍郎也不恼,他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反问道:
“哎呀,好说好说,钱某就不信,赵大人没有同样的促狭心思?
咱们被裴大人的都察院盯了这么久,虽然没有犯错不怕御史们找茬,可这被时刻监督着,终究有些意难平啊,现在有机会看裴大人的热闹,你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