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我只是……对不起……”
在这一刻,林希忽然觉得而自己似乎与“祂”结合在了一起,祂正在因为自己的眷族不断死去而感到无比哀伤,而林希则是因为亲眼看到那些“萨维尔”在他的眼前一次又一次地死去。
痛苦如同洪水一般冲刷着他。
他喘息着,然后强迫自己回过神来。
林希用双手掐住了那只新生异种的脖子——
然而就在他努力想要定神杀死对方的时候,一双冰冷,苍白的手忽然从一旁探伸出来,轻轻地推开了林希。
“……”
那是沙维尔。
它挡在了那只新生异种和林希之间,表情无比挣扎——它竟然阻止了林希的动作。
它留下了那一只竞争者。
虽然那只发育不良的异种在现在看上去格外弱小,但它毕竟是一只一种,沙维尔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给它足够的养分和食物,它将在很快地时间里开始新一轮地蜕变,然后,它会变得越来越强壮,也越来越符合异种之母的喜好。
最终,它也许会成为自己领地的管理者,也可能成为自己的替代者。
……
沙维尔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
明明应该很高兴才对,林希当着它的面承诺不会有更多的眷族,更亲手杀死了那些让它无比厌恶的同胞。
但为什么,在看到林希难过的样子之后,它却会觉得很难受呢?
沙维尔迷惑地想道。
“林希……”
沙维尔直勾勾地盯着林希因为痛苦而密布着冷汗的脸,迟疑了很久之后,它慢慢地靠近了林希。
“你很难过。”
它说。
林希愣住了。
沙维尔非常小心地回忆着之前躲在角落窥视布莱斯和艾丽莎时看到的那些画面,然后它张开自己的双臂,有些笨拙地抱住了林希。
“没,没事的。”
它努力重复着自己听到的那些话。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陪着你……”
就在这个时候,从两者身后传来了细微的簌簌声。
林希越过沙维尔的肩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就见到了正在努力往外面蠕动的那只小怪物。
它走得有点儿狼狈,而且动作也十分迟缓。
但它确实是在逃跑。
林希也不知道这一刻自己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他知道自己应该追上去然后亲手杀死那只怪物。
但他就是没办法那么做。
他感到一丝内疚,混合着无能为力和痛楚。
“祂”也许正在与他本身融合,又或许是因为沙维尔的出现给了他一个放走那只怪物的借口。
林希站在那里,凝视着那只小小的,孱弱的异种。
沙维尔毫无疑问也听见了同类逃跑时的声音,它甚至转过头去看了它一眼。
在看到那只小小的蠕虫一般的异种那张比它更加好看的脸时,沙维尔的内心又一次地涌起了那种杀戮的欲望。
不过一想到林希之前痛苦而难受的面庞,那种杀戮的欲望竟然瞬间又淡下去了。
更何况那只异种的身体还那样糟糕。
沙维尔定定地盯着那只异种柔软而丑陋的身体,再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自己拥有强大杀伤力的虫身,心下稍安。
只不过,眼看着那只蠕虫异种已经腐蚀掉排风管道上附着的厚实胶质并且即将从那里离开,沙维尔还是不由自主地对着林希轻声问道。
“林希……会不会,最喜欢我?”
它笨拙地问道。
林希转过头来看向它。
沙维尔瑟缩了一下。
“如果最,最喜欢我……不杀它?”
如果我是你最最喜欢的那一只虫子的话,那么就不杀它好了。
在很久之后沙维尔也曾回忆起这一天的这一刻,它甚至会因为自己的这一句问话而发出嘶哑恶毒的冷笑。
也就是因为曾经有过被从爱过的错觉吧?才给了沙维尔这份近乎愚蠢的傲慢,对林希说出这样可笑的话语。
“……”
林希沉默不语。
那只孱弱又畸形的异种大半个身体已经平滑地探入了通风口,它在这一刻倏然转过头来望向沙维尔和林希,酷似萨维尔的面颊上闪现出了不舍和害怕。
它用圆润的触角搭在通风口的边缘,瑟瑟发抖地凝视着林希。
林希很清楚,它正在等待自己的回话,它那微弱的求生欲与卑微的依恋是那样明显,明显到他好不容易克制下去的本能又一次开始蠢蠢欲动。
“走吧。”
最终,林希还是绝望地听见自己这么对那只虫子说。
他身边的沙维尔不安地摩擦着自己的前肢,翅膀呼啦呼啦地拍打着地面,鲜明的杀戮欲望宛若有实质一般萦绕在沙维尔的身边。
林希本以为沙维尔终究还是会冲出去杀死那只异种,就像是当初它毫不留情地杀死“白色”一样。
但一直到他完全失去了对那只新生异种的感应,沙维尔始终逗留在他的身边一动不动。
“你不杀它吗?”
鬼使神差的,林希问道。
“不……你……会难过……”
沙维尔低垂着头,它嘟囔着说道。
林希又一次地因为这充满了人性的回应怔住了。
真正的,纯粹的怪物,真的会因为顾及到另外一个人的“心情”而按捺住自己的欲望吗?
林希忍不住多看了沙维尔一眼。
然后,就在他的视线之下,那只狰狞的野兽表皮覆盖的那层薄薄的皮肤,就那样一点点地变成了粉红色。
……
而就在林希与沙维尔对望的同时,另外一层甲板的废旧机房里,西斯正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布满了氧化痕迹的斑驳金属天花板。
他的耳边是来自于艾丽莎和布莱斯的呼吸声。
艾丽莎的呼吸声很沉重,西斯知道那是因为她正在发烧,在得到了如今他们所在的这个庇护所后,艾丽莎毫无预兆地倒下来了。
而在艾丽莎旁边的人是布莱斯,他虽然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西斯知道他还醒着。
一方面是为了照顾产生了感染的艾丽莎,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提防自己吧。
西斯在黑暗中露出了一个有点讽刺的笑容。
悲哀的心情在他的内心涌动着,一方面是因为明明在不久之前还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如今却落到了相互提防的地步,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布莱斯的提防并不是无用功。
他们确实应该提防自己才对。
想到这里,西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西斯?”
果然,下一秒,布莱斯的声音就从墙角的位置传了过来。
“睡不着。”
西斯翻了个身,然后从地上肮脏破旧的毯子里爬了出来。
然后他朝着布莱斯的方向走了过去。
“……真奇怪,之前我一个人惶恐不安的时候倒是能勉强自己睡一下,但现在你们来了,我反而没办法放松下来。”
西斯说道。
地上放着一盏探照灯,因为能量不足的缘故已经很暗了,但即便是这点光线也能看出来躺在地上的艾丽莎脸色非常难看。
布莱斯盘腿坐在艾丽莎的旁边,握着艾丽莎的手,表情很是凝重。
“她怎么样了?”
西斯在布莱斯的对面坐了下来,他看了看艾丽莎然后问道。
布莱斯目光温柔地看着脸颊潮红呼吸急促的艾丽莎,他冲着西斯露出了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
“不太妙,如果能够回到医疗室用治疗仓做个高级治疗,事情很好解决,但是现在——”
布莱斯的声音停了停。
在西斯的角度,他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布莱斯正在努力打起精神,但最终他还是失败了。
他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看上去无比疲惫。
“现在一切都很糟糕。”
布莱斯轻声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伙计。我不知道要是没有她我该怎么办。”
这位曾经的医疗官破天荒地露出了无比脆弱的一面。
西斯拉扯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我明白这种感觉。”他说,然后,在短暂的停顿后,西斯忽然说起了自己的过去。“我妈妈有四个孩子,我是最小的一个。在我还小的时候,家里总是一团糟,你知道的,哥哥姐姐们总是吵吵闹闹,他们有的时候会欺负我,但更多的时候,他们很爱我。但后来,发生了车祸……他们都死了,爸爸也是。我妈花了很长时间才缓过来,她总是对我说,没有我该怎么办。当时的我一直觉得她很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