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被惜红羽牵着往前行了片刻,便觉出了此间的乏味,转头问向惜红羽:“怎的那衙役收旁人四十两,却只收我们四两?”
惜红羽低声解释:“那妇人定是第一回 探监,我第一回来探监时也送上了二十两。今日翻番,那妇人就被涨成了四十两……除去第一回之外,日常探监便是二两。”
芸娘一听立刻泄了气,此前她还为少出了三十六两银子沾沾自喜呢。
待行过一处天井,惜红羽忽的脚步一停,眼中泪花闪动。芸娘便知道这是要到那李大山的监房了。
果然惜红羽脚步略略踉跄两下,便扑到了一处熙熙攘攘的监房前,将饭屉放在地上,柔柔唤了声:“大山……”
便见那人满为患的监房里人头攒动,从人群里挤出个高大汉子来。
那汉子囚衣又脏又旧,头发蓬乱如鸡窝,刚刚靠近监门,一股酸臭之味便溢出了栅栏,直直钻进芸娘鼻孔。
芸娘立刻捏着鼻子躲远了些,惜红羽却状似未闻,扶着腰杆子蹲下身去,将酒菜和筷子一一取出来递进去,李大山便席地而坐,接过筷子不声不响的吃起来。
有旁的犯人被酒菜香味引的直流涎水,想在近处多看几眼,李大山也不开口,只转了头冷眼一瞪,那人就讪讪的坐远了。
莫瞧李大山吃相斯文,动作却半点不慢,未过多久,便将大多数菜蔬吃的只剩下个盘子底。
到了这种程度,他才将盘子往里面一递,立刻有污浊大手将盘子接过去,将剩下的汤汤水水吃个精光。
到最后剩下几只螃蟹,李大山没有耐心慢慢剔肉,便将螃蟹连同盘子递了出来。
惜红羽低声道:“这是金秋第一网子捞的肥蟹,尝尝也好。”
她低头从衣襟上取下一根缝衣针,掰开蟹壳,极为灵巧的将蟹肉用绣花针剃下。
剔蟹肉是江宁妓子最基本的技能之一。每到吃蟹的季节,才子富豪贪图口腹之欲,每几日便要吃上一回蟹。青楼里的厨子极会做蟹,妓子就要会剔蟹肉。
惜红羽不过用了短短一刻钟,便将五六只螃蟹剔成空壳。蟹肉被她整整齐齐的堆在瓷盘里,又透过栏杆递了进去。
李大山便端着盘子,一口一口吃的极慢,将那蟹肉吃的极其干净,一点肉末都未留下。
旁边就有人嘀咕道:“李哥你太不仗义,竟一点都没给兄弟留。”
李大山声音低沉的回道:“我的女人剔的蟹肉,为何要便宜你们……”话毕,又细细用筷子将盘子拨的干净。
李大山用食时,惜红羽便不说话,只十分痴迷的盯着他的脸,仿佛眼前这形状褴褛之人是人间龙凤一般。
芸娘看的腻味,便转了头打量四周。
这一打量她就惊咦一声,指着她身侧的一个监房道:“怎的那处一个人都没有,这处却人满为患?”
惜红羽没做声,却有个犯人出声道:“小姑娘你有所不知,那个监房是上等房,想住进去就要花银子。”
芸娘奇道:“这监房还分上等房和下等房?”
“自然是呢,”那人道:“住进上等房里,除了每日的饭食要好很多,每个月还能清洗四回头发,擦洗两回身子……待遇可比我们这下等房好上许多。”
芸娘简直大开了眼界。
她顺着那人的话音猜测:“那这处上等房只怕每个月也得五六两银子的花费吧……”
那汉子哧的一笑:“何止五六两,要二十两,一年便是两百余两!”
芸娘又是一声惊咦:“这这……犯人坐监还得掏银子定房,这究竟是坐监还是住店哇?”
第88章 打铁铺的消失
芸娘惊咦过,又问道:“衙门这么污,连牢房里的油水都要沾?听说知府大人风评不差啊!”
那汉子叹口气:“知府怎会知道这些小事。他只需将案子一审,罪名一定,只等着朝上头邀功便可。至于犯人入狱后怎么住,那是管着监房的狱卒做主。我们这间下等房里塞的满满当当,那上等间宁愿空着也不给住,一定要见了银子才行啊!”
芸娘想起方才在门口为难她们的胡衙役一脸倨傲的问她:“你瞧我像那娶不起媳妇、生不出儿子、儿子又生不出孙子之人吗?”
当时她想着,衙役历来的地位都极低,比那些戏子之类的也好不了多少,娶不起媳妇也很正常。此时想来,衙役管着这座监牢便如同守着一处金矿,果然各个都是隐藏的富豪啊!
此时李大山酒足饭饱,默默将盘子同筷子递出去,沉声对惜红羽道:“娃儿月份也大了,你的身子沉,别再来探我。留着银子好好养娃儿……”
惜红羽心知他是不想自己见着他这幅模样心中难受,只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李大山便叹了口气。
芸娘瞧着他便来气。
要么别勾引惜红羽,让她继续当吃喝不愁的富人小妾。既然勾引了,同她有了首尾,就应该想好后路。
如今这般算什么!
她上前指着自己道:“你能认出我是谁吗?”
李大山沉静的目光在她面上梭巡一番,缓缓点了头。
芸娘嘲讽道:“没想到吧?当日在华业寺山道上你们要抢我们,现下你的女人却要由我照应,你觉的你是男人吗?”
李大山沉着脸,半响方摇摇头。
芸娘续道:“你当时遇上她时,她美艳吗?妖娆吗?”
李大山不知她为何如此问,只点了头,沉声道:“如花似玉。”
芸娘一声冷笑:“那她如今呢?还能称的上如花似玉吗?她身形走形,一张脸浮肿成了现下的模样,你知道为何吗?”
他静坐着不说话。
芸娘又续道:“人说娶则为妻,奔则为妾?你知道你欠她什么吗?”
李大山听到此处已经动容,转头看了惜红羽半响,一字一字道:“三年后,我李大山大红花轿,迎娶你们娘俩进李家大门!”
眼泪立时迷了惜红羽的眼睛。
芸娘半响方冷冷道:“你心里清楚便好。别忘了你娃儿还在她的腹中,如若你日后反悔,我便是偷也要将娃儿偷过来卖出去,让她将你这一页翻过去,省的她的一生都毁在你手里。”
李大山一声爆喝:“你敢?”
他的声音大到连监牢门外的衙役都被惊动,那破锣嗓子大喊一句:“李大山家的,你们还不走?我开个监房让你一家团聚可好?”
芸娘立刻应道:“就来!”
远处便传来重重关门的声音。
芸娘一笑:“你在里边,我在外边,你说我敢不敢?你最好安分守己数着日子出来,别节外生枝。”
此前同芸娘说过话的汉子原本已去闭眼睡了,此时却吃惊相问:“李大哥,这是你闺女?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芸娘冷笑一声:“他想的美!”当先往监牢外而去。
回内秀阁的路上,惜红羽忍不住哀求她:“即便李大山日后有负于我,这娃儿我也要自己养……我原本是被妈妈老鸨灌了药的,谁想到竟会有孕……这娃儿来的不易……”
芸娘叹口气,安慰她道:“我不过那么一说,吓唬吓唬他,让他老实着莫生幺蛾子而已。”
她此前不愿留惜红羽在内秀阁,除了不想得罪王夫人,另一点便是她极其瞧不上惜红羽这识人的眼光。出墙不说,还出的是这样一个人……
现下芸娘既然选择留下惜红羽,就要想法子令那李大山约束自己的行为,可不能再想着逃狱或出狱后又去当劫匪,否则毁了惜红羽不说,连芸娘自己都要受牵连。
想到此处,她立刻对惜红羽道:“你发誓,以后李大山出了狱,你不能同他里应外合抢了我的银子同买卖,否则……”
惜红羽立刻道:“如若我敢打芸娘一文钱的主意,立刻便让邪祟上身,一生昏睡醒不过来!”
芸娘被邪祟上了身而昏迷之事她是知道的,据说情况十分危急。她用此事发誓,当的上真心了。
然而她这话听在芸娘耳中却份外别扭,她立刻为自己强调道:“我可是醒过来的,说明我可没做伤天害理之事!”
两人回内秀阁放下饭屉,便去了“会仙楼”同阿娘她们汇合。
这余下的半日,几人过的分外悠闲,除了将江宁府知名的几条街都逛过,傍晚时还去了秦淮河畔赏景,一直到月上中梢,才兵分两路,一路回了内秀阁,一路往古水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