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阿婆将一把筷子立于水碗中,口中不停歇的念起了经文。
而榻上的芸娘不但咳嗽的更为厉害,连身子都开始抖动起来。
到她最后一句经文结束,芸娘恢复了平静,那一把筷子也立在了碗中。
石阿婆冷笑一声,高声道:“想走便好,老生送你一程……”
刀刃挥过,那把筷子七零八落散落在地。
李家大门立时打开,石阿婆步出了门,悠长的声音在巷道回荡:“跟我走……莫回头……来世行善事……”
未过多久,石阿婆返回了李家,从怀里掏出两张折叠成小包的黄符,现场摩挲着将三色布头缝做两个符袋,将黄符装进去,就手缝在了芸娘腋下。
飒飒夜风里,石阿婆后怕的吁了口气,道:“明日芸丫头若还未醒,老婆子我就没辙咯!”
李家诸人原本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
设计部如常忙碌。
画图的、头脑风暴的、与内衣模特沟通的……这是芸娘上一世每个工作日的日常。
曾经令她忙碌到深恶痛绝的事情,然此时她作为旁观者去瞧,却自有一股乐趣在其中。
“唉,你怎么还在这瞎晃悠?老总要提拔你为设计部总监,快去领赏谢恩!”一位路过的同事同她道。
“啊?你看的见我?”
不不,这不是最重要的。
“啊?真的要升职加薪?”她立刻转向要往老总办公室里去。
突然,她腹部起了一股疼痛。
那疼痛不是痛经那般弯弯绕绕,而是极其直白的疼痛。
吃过麻辣火锅、再喝了冰镇啤酒的痛
她挣扎着往前几步敲响了老总办公室的门。
忍,忍住,一定要先领了好处。
然而腹部仿佛起了滔天巨浪,一波又一波……
门里已经有了脚步声,哒哒,哒哒,她知道是老总高跟皮鞋的声音。
忍,忍住……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极小的一声扭锁的声音后,门开了……
芸娘迷糊中一个咕噜从榻上起了身,两手抱着肚子窜出了闺房。
此时李阿婆正坐在芸娘的榻上,两只手抱着一张濡湿的巾子,脑袋一点一点打着盹。
床榻忽然一晃,李阿婆睁开眼睛的当口,原本睡着人的榻上倏地的就空了。
与此同时,在院里小火炉旁手持扇子守着煎药的青竹只觉眼前人影一闪,茅房那边就传来了汹涌的动静。
不止是声音,还有……(哇嗷,那味道)
芸娘抱着粗瓷碗喝尽了最后一口稀粥,推开了李阿婆剥好的鸡蛋,有气无力道:“不能吃好的,吃了又拉了,不划算……”
自她醒来不过半个时辰,她就拉过四回。
在腹泻的间隙她曾问青竹:“你们都给我灌过什么?”
青竹掰着手指想了半天,一一说给她听:“汤药,稀粥,汤药,再汤药,最后是符水。”
“什么东西?”
“符水!石阿婆为你驱邪的符水。”青竹解释。她由衷的夸奖了石阿婆:“真厉害啊,做了一场法事,就为你灌下一碗符水,你就醒来了。真是大隐隐于世啊!”
芸娘脖子一缩,撇了撇嘴。
以这种丢人现眼的方式醒来……太伤清誉了!她不要面子啊?!
然而此刻没人在乎她的面子不面子。
李阿婆拭了眼泪笑道:“可尽吃。哪怕家里有金山银山也供你吃供你拉,总比你昏睡不醒好!”
这这这……这浓重的期盼,芸娘承受不住哇!
在芸娘最后一次从茅房里出来,趁着大人都去补眠的空当,忙将她腋下缝着的一只符袋拆下来,恳求青竹:“你拿着符袋去罗家,看看罗玉有没有事。如若没事也让他把符袋随身带着,最近千万莫离身!”
她给了青竹一锭银子:“坐骡车去,快去快回!”
自她醒来后她就火急火燎的担忧罗玉。如若罗玉同她一般,可就闯了大祸了!
还好青竹带回来的是好消息,罗玉半分不适都没有。非但没有不适,气色还极好。从罗家大门里出来的时候红光满面,美人相陪,极是惬意。
“美人相陪?”芸娘好奇。
“对啊,”青竹十分气愤:“说是与他儿时遇上的一位知己又重逢了,那小知己长的极好,说话细声细气,说她最喜欢吃桃子味的梨子了……将罗玉勾的五迷三道,真是太气人!”
芸娘奇道:“他有了知己,你气什么?”
青竹不可思议的瞧着她:“哎呀我的阿姐,此前罗玉可说是要同你住在一起养蚕宝宝,现下他又多了个知己,岂不是要抢你正室的位子?!”
芸娘被逗的扑哧一声笑出来,顺着青竹的逻辑问道:“既然是罗玉儿时遇上的,那自然是那位知己在前,我在后。正室之位是她的呢!”
青竹想了半响,竟真是这么个道理,一时又将怨恨都投射到罗玉身上:“哼,那么个木头桩子竟也广交天下知己,真是枉费我此前看好他!”
“看好什么?”芸娘觉得她今日简直可爱的不要不要的。
青竹又一次不可思议的瞧着她:“看好他当‘姐夫’啊!”
青竹觉着芸娘此番醒过来再也没了以前的聪慧,忙忙去将她的发现告诉了阿娘同阿婆,从此李家的饭桌上又多了一道烧猪脑。
芸娘这次患病所带来的并非都是坏事。
除了她将一家人折腾的劳神费力、鸡飞狗跳之外,刘铁匠倒是因着他在芸娘昏迷间对李家出人出力的照顾,再次得以进出李家。
这次除了将水缸挑满,柴火劈够,还将此前芸娘还给他的鸡鸭都送了回来。
那些鸡鸭被他悬挂在打铁铺子的顶棚上,每日接受火烤水蒸,早早的就干透了,且味道比自然风干的更加鲜美,不过短短两日,李家人就吃掉了两只风鸡(自然不包括芸娘)。
八月桂花开。
李家院里那棵经年的老桂花树威风不减当年,每一根枝条上都挤簇着小米粒一般大小的桂花,浓香扑鼻。
芸娘吃过早饭坐在桂花树下透气,刘铁匠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期期艾艾凑到芸娘身边进行思想汇报:
“阿叔想明白了,对于不相干之人,我其实不必去理会。否则反而容易令旁人会错意,到头来我两头落不到好。如若一开始我就恶狠狠的表明态度,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芸娘瞟了他一眼:“怎样个‘恶狠狠’法?”
刘铁匠面上有些羞臊:“阿叔专程去买了面铜镜,日日躲在家里练习……”
他刻意做了个狰狞的样子,努力将两只虎牙露出来,保持着这个表情道:“你觉得这样凶不凶?”
芸娘哈哈一笑,抚掌道:“极凶,极……啊!”
她的赞叹之语还未说完,下一刻便被一声惊叫替代。
从墙头跳下一个灰不隆冬的小东西,那东西咚的一声落了地,拖着条长尾巴就不知跑去了何处。
芸娘看的清楚,那是一只硕大的耗子啊!
她惊魂未定的同时立刻跑出院门,空荡荡的巷道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一丝声响。
仿似那耗子就是那么自然的从天而降。
她立刻跑去石家,将阿花借过来一用。
还好往日那些鸡骨头没给阿花白吃,它在李家左闻闻右转转,没过多久就叼着一只肥耗子出来。
到了第二日,李家人正坐在院里吃饭,忽的一只什么东西从天而降。
今日这只耗子命不好,直接摔到了四方桌上,立刻摔出了一包血,桌上碗盘到处都飞溅上了血珠子。
芸娘在惊叫的同时立刻就跑出了家门,便看见前方一个小身子跑的飞快。
她毫不迟疑跟了上去。
然而等她跑出了巷子,眼前人来人往,那娃儿已不知去了何处。
捉不住罪魁祸首,总得捉耗子。芸娘向石伢许诺了十只鸡腿,将阿花借过来几日,先将耗子拿住再说。
仇家是不可能有的。
两位李氏从不和旁人起争执。芸娘虽到处惹事,但从不透露自己身份,大事上也要将“冤大头”这位便宜表哥抬出来,令其他人不敢动她。
她想不出何人会使出这种下作而幼稚的手段,所幸“天外飞鼠”的日子只持续了三天,她吃闷亏的挫败感没有持续多久。
第三日,耗子刚刚落下,阿花如箭一般窜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