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婶身子一抖,半晌方写下一行字:“下人们埋进了荒地里,那郎中的尸首却不知去了何处……”
芸娘倏地前倾身子,问道:“阿婶如今可还记得那荒地在何处?”
哑婶在纸上写下几个字,芸娘忙唤着青竹:“带着哑婶坐着马车去寻……”
如若能寻见那处荒地,挖出尸首,便是当年之事的佐证,万一能查出来更多线索呢。
青竹同哑婶离去后不久,阿蛮回了殷宅,带回一叠厚厚纸张。
“公子长期都派人监视着方府,那暗卫手中信息无数,小的先带了这些过来。”
芸娘忙忙接过,一一瞧去。
方侯爷,好色,喜看戏……她的手指停在一处日期上:“三月二十三是方侯爷的生辰,他每年可大办过?”
阿蛮摇头道:“侯爷不注重这些,有这些银子,都拿出去包了小星。”
她抬头看他:“侯爷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这叠纸里却没这样的信息。
阿蛮忖了忖道:“柳郎中曾一连几年监视方家,小的去将柳郎中唤来?”
她忙吩咐他去了。
她再静下心来看这方家信息,手指又停在一个人名上。
王大宝,侯府现任管家。这人不姓方,原本是庄子上的管事,后来才进了侯府当了大管家。哑婶口中那位姓方的管家却不见了人影。只怕早已遭受不测。
她再往下瞧去,便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名。
方玉常。
这人她认识,是为她卖胸衣的兔儿爷。
纸上写的是,昔日侯府的妾室、如今侯府的方夫人,同方玉常似有首尾。
在这件事旁,写着“存疑”二字,可见线人并不大肯定,也未能查出来。
她心中有些振奋。
她能利用的信息,比她想象中多。
她同晚霞道:“去鹊仙楼问冷梅,将方玉常带过来,我有话问他。”
一时书房众人走的干净,她一人坐在书房里,抬头看着书架上的书籍。
旁的也罢了,只一本兵书翻得显旧。
她取下兵书,径直便翻到了一页上。
那书页间夹杂着一张书签,其上写着“信女李芸娘,愿与吾夫殷人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一行字。
她眼中湿润。
这是她同他在逃亡间,在那汇江府华来山的月老殿前共写的誓言。
如今,这誓言被现实各种冲击着,各种验证着。
她再看向书页,抬头却见大大的“置之死地”几字。
那书页边上写着一行小字,她凑近去看,写的却是“置之死地之后,能生吗?在亲事上诓骗她,我只怕要被她千刀万剐……”
她看着这一行字,心中想着无数个夜晚,他在这书房里想着对她要行的抢亲之事,唇角一弯。
只几息间,心中那股甜蜜便转成了苦涩。
这样小看他的男人,真真是可恨的。
晌午时分,柳郎中同方玉常已依次前来。
她问向柳郎中:“殷大人同方家的事,除了你,还有哪些人知道?”
柳郎中在心中数了数人头,汇报着:“当初一班当暗卫的兄弟,多少都知道个大概。大人随时留心着那边,我们都去盯过梢。我曾在侯府,借着行医之名进出个几年。”
芸娘点点头,问他:“若我为了解决殷大人同方家之事有所差遣,你们几人可愿从命?”
柳郎中立时笑道:“若不是夫人当初出手,才让几位兄弟由暗转明,只怕如今还在水里火里疲于奔命。夫人有所差遣,我等自然是从命的。只是,大人他……”
芸娘不接他话音,径直问道:“侯府方侯爷,偏好哪种女子?”
他忖了忖道:“前些年一直钟爱的都是纤细灵秀的女子。”
喜欢少女型的?
她心中立时现出鹊仙楼冷梅的身影。
她追问道:“侯爷可有怪癖?可折磨女子?”
他摇一摇头:“这倒未听说过,只是侯爷在房事上善用丹药,后来诓着他用丹药的那位道士猝死,他方禁了丹药……”
她心中闪过一道亮光,急急问他:“你可有熟识的善炼丹药的道士?”
他却一笑,得意道:“自古医不离道,我学医时的师兄便是道士。”
芸娘满意的递过去一张银票,道:“去同你师兄多联络,过几日便要用上他。”
柳郎中离去后,那曾被殷人离揍过的方玉常便被晚霞带进了书房。
她径直问他:“侯府方夫人,照顾你的买卖多久?”
方玉常大惊,忙忙跪地道:“可不敢说,东家,这事情传出去,小的要死千百回。”
芸娘刻意肃了脸道:“你若直说,配合我,自然有你的好处。你若遮遮掩掩,我今儿便将这消息捅出去,只怕到了晚间,就有人来替你收尸。”
这兔儿爷只须臾间便吓的涕泪皆流,立刻招了供:“小的只同方夫人有过两回。后来小的向她推荐胸衣时将她惹怒,转去同范裴在了一处,其余的小的便不知晓。”
因胸衣便恼了?芸娘叹了口气。
看来走她继婆婆的路子,道阻且长。
她又送出一张银票,安慰道:“你莫担心,消息流不出去。你现下便去寻范裴,让他在鹊仙楼等我。”
她起身出门,唤了马车径直去向鹊仙楼。
时已傍晚,春日白天渐长,灯烛还未亮,鹊仙楼已开门迎宾。
冷梅打扮的一派清纯,只等着恩客来的多一些后,好下楼推销自己个儿,也推销胸衣。
芸娘进了房中,打量着她的装扮,试探道:“你可曾想过赎身?”
冷梅往朱唇上再抹了一层口脂,方叹气道:“早先奴没什么行情时,倒是想过赎身,可手上没银子。如今行情渐好,赎身银子却水涨船高。现下卖胸衣攒下的银子,还不及妈妈想要的一半。”
她说话时,一颦一笑间都是少女一般的灵动,芸娘便有些良心不安。
古今妓子都是可恨的,她们对于破坏一个家庭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
然而身为女子,要利用另一个女子去出卖身体,她有些内疚。
然而此事势在必行,她的夫君还躺在那里,如若不持续服用软筋散,便时时都有可能提剑冲进方家,走上那不可挽回的一步。
她轻声道:“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我替你赎身,事成后帮你换了身份,还你自由,给你银钱。可好?”
外间传来敲门声,是兔儿爷范裴的声音。
芸娘同冷梅道:“我不逼迫你,你先想一想。危险是有一些,我派人暗中护着你。”
她打开门,同兔儿爷站在门外,低声询问了他同方夫人之事。
此时鹊仙楼已恩客如潮,便是楼上走廊处,也时不时有恩客搂着妓子进了房,未几那床榻便吱吱呀呀,搅的人心乱如麻。
在这种公开之处,兔儿爷不敢肆意哭求引来旁人目光,在芸娘的威胁下,最终吐了真话:“她每月来寻小的三四回,并不多说方家之事,做完便离开。”
这方家的两位主子一个喜包姐儿,一个喜包兔儿爷,倒真真是一家人的行径。
芸娘点头道:“你好好同她处着,日后我需你帮忙时,赏你千两银子。”
兔儿爷将将要开口,芸娘已拦了回去:“你多想想,这由不得你不愿意。”
她先塞进两百两银票给他,道:“莫想着逃离,你知道我的手段。你还帮着我卖胸衣,我自然不会置你于险境。”
外间起了一声梆子声,一更了。
近处房里的恩客与妓子已完成了一轮买卖。因着恩客不过夜,给的赏钱便少些。妓子起身相送时,神情便有些不满。
芸娘退开冷梅房间门,道:
“此事我不方便同你提前说。等你替你赎了身,押着你的身契后才告诉你行事手段。
你是姐儿,你该知道,便是你再受捧,也有不得不应付的恩客,有不得不忍受的屈辱。”
冷梅不知芸娘究竟要她去做何事,然向往自由的一颗心却早早埋在了希望的土壤里,只听着芸娘的几句话,便冲破地皮,发芽抽条……
她提出最后的要求:“若事成,奴去旁处开个胸衣铺子,可成?”
芸娘当即拍板:“成交!”
冷梅和她的侍候丫头当晚以五千两银子被芸娘赎出了鹊仙楼,暂且安排在客栈中。
黄龟公也受了芸娘的蛊惑,辞去了青楼龟公的活计,要跟随冷梅一起,将芸娘的这处大戏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