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一双眼睛中还有些纯良之色,便同那些狐媚子没什么不同了。
殷夫人便很不满意。
然而他家外甥殷人离一心要娶,都没等到成亲,就把人姑娘的名儿加到他那孤零零只有一人的户籍纸上了。
添名容易去名难。
殷夫人和殷老爷没了法子,只能认下这门亲。小两口成亲时,老两口还憋着一口气去张罗过亲事。
她此时牵着芸娘的手下了炕,转头同众人道:“我们娘俩说些体己话。”便当先往外面偏室中而去。
殷夫人开门见山道:“阿离不容易,舅母便不同你拐弯抹角。你看上他什么?”
看上他什么?这答案在芸娘心中日日都要更新一回。
最开始是被他的痴情而打动。
接着是被他的坚持而攻克。
后来发现他事事护着她,不忍她受委屈。
后来是他尊重她,他没有因为她嫁了他,便让她停了买卖,退居内宅。
他还不好色,他只爱她一个。
他还长的好,任何角度都好看。
她看上他什么呢?
看上的地方太多了。
她坦然道:“殷郎能和我安安生生过日子。”
殷夫人有些诧异。
她原以为芸娘会说阿离前程无量,任何女子跟了他,都会荣华富贵、风风光光一辈子。
她们内宅妇人之间,常常比的就是这一点。
谁的夫君更能干,谁就面上有光,腰板就挺的更直。
她又有些不甘心,她外甥的那些外在,这李家姑娘竟然提都不提。
她主动道:“阿离会当官,还做着好些买卖。”
芸娘立刻点头:“他也在我家的买卖中入过股。”
她的话意思很明了。你外甥有钱,可我自己也能赚钱,且能带着你外甥一起赚钱。
殷夫人没了脾气。
似乎是满意的,又有些失落。
若这姑娘流露出嫁给殷家就像攀上高枝一般的神情,或许她会更高兴一些。
她问了芸娘最后一个问题:“当年江宁之事……”
芸娘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她道:“我要说我是清白的,舅母定也不信。可我当年是入宫参过选,且到了最后一关才刷下来的。若清白有碍,怎能过的了前三关?”
殷夫人便叹了口气,道:“如今想来,你这闺女也是个命苦的,遇上那样豁出去的嫡母……那回提亲之事,是舅母上了当,希望你莫往心里去。”
芸娘内心长吁一口气。
殷夫人这一关终于过了。
她真心诚意露出一脸笑意,亲切道:“舅母是将殷郎当做自家孩子,才会这般关心。”
殷夫人拍了拍她手背,同她一处里回了上房。
说话间,遇上殷家妾室和庶女若有若无的刁难,殷夫人便有了回护之意。
芸娘是个旁人对她好、她一定会投桃报李的人。
譬如殷家妾室说起她的买卖,本着**裸要占便宜的心思,纷纷道:“我们都是殷家,自己人。今后我们去你铺子里拿胸衣穿,你可不能心疼银子。”
芸娘一笑,道:“哪里会小气。殷郎来之前切切同我交代过,舅母待他堪比亲娘,舅母看上什么,自去拿去。两位嫂嫂也一样的。”
这便没有那些妾室、庶女什么事了。
诸人脸色瞬间不怎么好看。
有人立刻问道:“听说,你阿娘在左家,不怎么受待见?”谁不是妾室,你阿娘也是妾室呢!
芸娘脸色不变,依旧含着笑道:“在旁人家当妾室,哪里有自己当家自在。左家早已出了放妾书,如今我姓李,不姓左呢。”
立时有旁人跟上,道:“左家若同殷家结亲,还算的上门当户对。你以李家的身份嫁进来,可就……。”
芸娘一笑,挽着殷夫人的胳膊道:“舅母慈祥,殷郎稳妥,谁舍得让我受委屈。旁的,须臾也欺不到我头上。我阿妹会护着我。”
好吧,谁不知道她家白白得了个公主名号啊。
殷夫人拍一拍她手,转头肃着脸同旁人道:“快快住了嘴,若让老爷知道你们为难新妇,丢了咱家的面子,大家都一起吃瓜落。”
诸人只得住了嘴,捡了不相干的花啊叶啊的话题说上一说。
过了不久,殷人离便进了内宅寻芸娘。
殷夫人嗔怪道:“你定是认为我等慢待了你媳妇儿,才来寻了借口要走。你去打听打听,六部衙门如今还有谁上值?”
殷人离苦笑道:“外甥不敢欺瞒舅母,真真是宫里有事。原本外甥也能留着芸娘陪您,可宫里那边,当初皇后娘娘生产时,芸娘曾救过娘娘。皇后相招,外甥哪里敢忤逆……”
众人早先曾在旁的官眷口中听过芸娘救过皇后这回事,便也不好留两人,眼睁睁看着小两口相携离去了。
待出了殷府,芸娘方笑嘻嘻着悄声问她夫君:“你可是怕我受刁难,才使了借口进来解救我的?”
他含笑道:“哪里到了解救的程度?舅母可为难你了?”
她忙忙摇头,笑嘻嘻道:“被我收服了,对我极好的。”
他将她送上马车,方道:“宫里真有事,你不用去,为夫去一趟。许是那‘毒花案’的事。你回家中乖乖等我,若无聊,便看看账本,明日为夫再好好陪你。”
芸娘只一歪脑袋,果见有人等在外间,忙忙道:“你快去,莫担心我,我乐子多着呢。”
他正要转身上马,又回头道:“不许去寻兔儿爷。”
她抿嘴一笑,拿乔道:“你若回来的晚,我便去寻,一寻寻四个!”
他笑着睨她一眼,跃上马背,一甩马鞭,威风的去了。
马车远离了殷府,冒着大雪,行在街面上。
年节里头,不到初五的“破五”之时,街上铺子是不开门的。
只偶有要走亲戚之人三三两两顶风前行。
芸娘想着毒花案,想着殷人离晚间说不定就能带回来最新的消息……
她同彩霞道:“走,去永芳楼。”
彩霞忙敲了敲厢壁,同外间的马夫说了地址。
马夫调转方向,往永芳楼方向而去。
永芳楼的各位女伙计,平日在后院长住,到了年根前关了店,方各回了各家。
如今铺子里,便只有一位借居在此的罗家少夫人。
此时后院微掩,院里静悄悄没有一丝儿动静。
两人推门而入,又进了厢房,方瞧见炕上那人正昏沉沉睡着。
房中阴冷,没有生地龙,甚至火炕都熄了火。
芸娘心中一顿,伸手探上她额头,忙忙同彩霞道:“快,先去烧炕点地龙,让车夫去寻郎中。”
彩霞暧了一声,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冷冰冰的炕上,罗少夫人昏迷的彻底,半点不知房中已来了人。
芸娘一时有些自责。
罗少夫人家中自来殷实,自小也算锦衣玉食。
如今她孤零零在京城,身边又没有丫头侍候。烧地龙、火炕的粗活,她哪里能干的了。
地上一团狼藉,枯柴遍地。可见她是挣扎尝试过生火的。
未几房中开始暖和,芸娘打了水,拧了湿帕子,覆在罗少夫人额头上,看着一脸苍白的人喃喃道:“你算是赚了,我都没这么侍候过我阿娘。”
待车夫寻来郎中,为罗少夫人诊了脉,断出个伤风的病症,写下了方子而去。
车夫忙忙跟着去抓来了药,彩霞点了炉子,熬好药,喂着罗少夫人用过,昏睡的人方颤悠悠醒了过来。
她一眼看见芸娘,眼中便蓄上了一汪泪,哑声道:“又给你添乱了……”
芸娘摇摇头,笑道:“你这一病,罗玉那边可没了人探监。他一个人在牢里,得多孤独啊!”
罗少夫人眼中的泪便咕噜噜滚落下来。
芸娘看她面上比此前更憔悴,心知她担忧夫君茶饭不思,便安慰道:“现下事态比此前更好,你该高兴才是,说不定正月还没过完,你们夫妇便高高兴兴回江宁了。”
过了不多时,彩霞做好了饭菜,端来放在炕桌上。
芸娘在殷夫人那处未用过饭,此时自然也是饿着肚子的,便陪着罗少夫人用饭。
待用过饭,罗少夫人被服侍着重新躺下,方叹了口气,道:
“少时,我曾在心里数回比过你我的不同。
我那时不知玉哥喜欢你什么。
论才学,家中专门请了先生教我读书写字、吟诗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