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身子一晃,不敢相信道:“李家,何时与你定了亲,我怎地不知?”
殷人离眼看着李氏摇摇欲坠,忙道:“小侄对芸娘一颗真心天地可鉴,小侄娶了她,此生定不负她。然经了上回的事,芸娘记恨我。以芸娘的性子,我再上门提亲,她定不愿意。我唯有行此险招……”
李氏终于明了,她气急,虚空里点了他半晌,方抚着心口道:“那也不能行抢亲之策啊,你这孩子,行事之前,怎地不来同我商量呢!”
她忖了忖,只觉着此事真真难以接受,又道:“芸娘那娃儿原本情钝,一时半会也瞧不上旁人。你好生同她说,她指不定便同意了呢……”
正在这时,门外便传来脚步声,人影还未出现,芸娘的声音已传了进来:“阿娘,家中来了谁?”
三人倏地一惊,齐齐看向门口。
帘子一掀,肿胀青紫了半个头脸的姑娘迷迷糊糊的行了进来。
只跨进了半只脚,她余下的那只眼便立时瞪圆,目光绕着眼前三人转了一圈,将将要跳起赶人,那安济宝首先叫嚷出声:“乖乖,你这是,招惹了谁,被打成了这般鬼样?”
芸娘这才来得及开腔:“姓殷的,你又想作甚?”
在自己家里,她穿的单薄,站在门边上不愿进来。穿堂风一阵又一阵吹在她身上,她仅剩的半张脸分外红润,不知是因发热,还是因生气。
李氏心疼她,忙忙道:“进来,进来说话。”
芸娘却站在远处,丝毫没有与殷人离共居一室的想法。
李氏只得抓紧时间道:“阿娘问你,假如……假如殷伢未定亲,你可愿意同他成亲?”
芸娘立时像被踩到尾巴一般,呲牙咧嘴同李氏道:“阿娘你疯了,阿娘你莫给这小白脸骗去,我嫁猪嫁狗也不嫁他,花心大萝卜!”
等再一阵穿堂风吹过,帘子高高飘起,那顶着半边猪头的姑娘已不见了身影,唯有她的脚步声由近到远,咚咚咚咚,传达着重重的委屈和愤怒。
李氏便有些理解殷人离。
想要通过同芸娘好生说而让她同意亲事,可能真的不是那般容易。
可也不能强抢啊,她怎能眼睁睁瞧着自家闺女被旁人抢走?
安济宝见殷人离还痴痴望着门帘方向,不由赞叹道:
“李夫人,在下同殷兄弟自小一起长大。他从来不近女色,便连身边侍候的人都是小子,更别说什么通房妾室。若错过了这样的好女婿,真是几辈子的损失啊!”
李氏一时有些踌躇。
她一颗又一颗拨动着佛珠,思绪一时杂乱纷纷。
第492章 三拍大腿(二更)
李氏从芸娘那婚事自主的诏书,想到了芸娘从十三岁上便极难的婚事,想到罗家自没来提亲便如人间蒸发一般再未上过门,想到苏家那被芸娘挽救了秋闱、却娶了旁人的行径……
一忽而间,她的目光又落到了小几上。
殷伢那准备的相当完备的叠叠纸张还摆在那里。
她的目光从这些纸张转到了殷伢担忧而诚挚的面上。
她能看的出这娃儿对芸娘的心意。
也能理解作为一个出身富贵却无家族可依的娃儿在亲事上的艰难。
她想到翻过年芸娘就虚岁十八。
她想到芸娘下面还有一个青竹。
她终于一拍大腿,干脆利落道:“何时成亲?”
殷人离只愣了一息,整颗心便被狂喜淹没。
他忙道:“小婿将成亲之日定在定亲的后一月,离现下还剩二十日。”
他生怕李氏反悔,忙忙续道:“请帖已经发出去了。”
李氏便埋怨的看了他一眼。
这也太急了点儿。
可请帖都发出去了,还能怎么样?这殷伢是朝廷的人,请来喝喜酒的必定都是官员。可不能把脸丢到朝堂上去。
她再一拍大腿:“成!”
第二次表态后,她又陷入了为难处:“毕竟成亲的人是芸娘,若是她到时不上花轿,可如何是好?”
殷人离抱拳深深一揖,方将要如何抢亲的计划说给他的岳母听:“若提前暗示芸娘,她心软了,小婿便正常迎娶。若她一时还消不了气,小婿想来想去,唯有将她……将她……”
他岳母急道:“将她怎样?”
殷人离一咬牙:“将她药倒,塞进轿子里,直接送进洞房!”
李氏“啊”的一声,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不是戏里恶霸抢亲的招数?”
安济宝忙忙道:“夫人莫怕。这药是出自我手,只让人晕乎乎,不会有何后遗症。以后两人为夫人生下的小外孙,照样活蹦乱跳!”
李氏立时被最后一句话压倒了神智。
她替芸娘守着幼童园时,便日日对着园里活蹦乱跳的娃儿眼馋。
如若芸娘和殷伢有了娃儿,定是比园里的那些娃儿,更加的活蹦乱跳,更加的聪明伶俐。
想一想,小外孙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甜中带糯的唤上她一声“外婆”……
她第三次一拍大腿:“成!”
这一个午后,李家同殷家,在安家人的见证下,私下里达成了一桩抢亲之事。
没有人敢相信,连拍了三回大腿的,是那可怜的被抢女娃的亲娘,菩萨心肠的娘,出了家的娘。
而毫不知情的、半张脸肿成猪头的姑娘并不知她姻缘已定,此时还在闺房中悲春伤秋,急的青竹不停声的劝慰:“阿姐莫哭,你的眼睛可沾不得水。”
待过了片刻,安济宝一人前来,笑眯眯为芸娘看了眼睛,叹息道:“你这番模样,若还有人看上,那可真是……真爱啊!”
青竹顶顶瞧不上他这副看笑话的模样,怒斥道:“你这碎嘴的郎中,诊病便诊病,说什么姻缘。我瞧着你这张嘴,转行当媒婆倒是个人才。”
安济宝冷哼一声,翻动着芸娘的眼皮,啧啧道:
“这眼泪珠子包了一大包,可真是好看的紧。你若不想要这眼珠子,便日日哭上一场,也省了本公子来你这鸟不拉屎的地界诊病。好好的御赐宅子不住,偏要来忆苦思甜。”
他留下一盒膏药,同青竹道:“给你这爱哭鬼阿姐日日抹三回,连带着肿起来的脸蛋子都抹上。若五日还未好,便去水安堂寻我。”
青竹哼了一声接过药膏,道:“五日都不好,我们自然是要换郎中的,还指望我们再去寻你?”
安济宝被噎的一口气提不上来,半晌方恨恨道:“我给某人面子,我忍你们李家人!”
话毕拂袖而出,又去给李阿婆复诊去了。
第二日辰时,宫里来了一辆马车,停在了李家门前。
再离开时,马车里便多了两位姑娘。
原本宫里来人是只请青竹一人去。
然而芸娘已遭了女子极重要的半边脸,又怎能不顺便跟去,趁势为难一回皇太后,鞭策她老人家尽快将所求的名份发放下来。
恰逢小皇子的“洗三”之日,后宫里除了太后和皇帝,以及皇后的娘家人,便是几位妃嫔。
看过一圈,妃嫔堆里,果然少了几位脸熟面孔。
芸娘以这副毫不掩饰的尊荣出现在众人面前,旁人如何倒不重要,太后先是笑的弯了腰。
等笑罢,太后方道:“你这鬼丫头的心思,哀家明白。”
她转头同皇后娘家人介绍到:“那日正巧皇上离宫,宫中值守人少,这两个孩子可是帮了大忙。”
她尤其指着青竹,赞道:“小小人家,只跟着产婆学了一回,便能守在皇后身畔不停的鼓励她。临走时,那声音都哑的不成样子。”
她没有提到后宫污浊之事。众人便是知情,也当做不知,只纷纷向芸娘和青竹道谢。
当着众人的面儿,太后趁热打铁,亲自宣布了要收青竹当干女儿的懿旨,接续着长宁公主的封号,赐号为“青宁公主”。
太后笑道:“你可要孝顺些,莫像长宁那般让为娘操不尽的心。”
青竹大喜,连同芸娘两个磕过头,方上前低声唤着“母后”。
太后转头瞧一瞧一直站在边上的皇帝,向青竹缓缓道:“去吧,去见见你皇兄。”
清风里,那英俊的人依然英俊,只看青竹的目光已与从前不同。
有冷漠,有哀怨,有决绝。
青竹不敢看他,碎步而去,款款下跪,磕了几个头后,方沉稳问候:“青竹见过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