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沐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当芸娘坐在台阶上,已有了些许睡意时,不远处马蹄哒哒,一位玄衣青年骑在如墨宝马上,缓缓到了几丈之外。
天上泛着几个星子,夜风将少女轻薄的衣衫吹动。
少女将脑袋垂在怀中,似是有些昏昏欲睡。然却坚守在那处,并没有想着先回宅子里。
青年曾想过数遍的,他在外为官、她在门前等他归家的场景,以一种令他战战兢兢的形式,展现在他眼前。
他勒马停在了远处,便开始踌躇不前。
胯下宝马急切的原地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却无法挣脱主子的缰绳,去停在它平日停惯了的地方。
他自然不会天真的被她等他夜归的情景所迷惑。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她是来秋后算账的。
马转了一圈,哒哒哒。
又转了一圈,哒哒哒。
她的迷糊并未持续多久。
在她意识到仇人在前之前,她已经蓦地起身,昂首挺胸的站在了那里。
他自然而然便注意到了她的身段。
夜幕下,门前悬挂的风灯将她的身影拉的老长,也将她的优点数倍放大。
他心里有些欣慰,她终于比她受伤刚醒时,胖了一圈了。
她瞧见他,如同马儿一般哒哒哒跑到他面前,仰头低叱道:“下来!”
他的马同她相熟,代替他对她表达了亲昵。
它欢快的用脑袋蹭着她的颈子,指望她抚摸它。
她被它蹭的分神,只得收一收满身的威风,低头同它道:“且等一等,忙完正事再摸你。”
他便有些嫉妒。
她对马儿,都比对他温柔,还能郑重其事的同它预约抚摸的时间。
她的温柔果然只用在了马上。等她同马说完话,再转头看他时,又是一身的杀气凛然。
她像训孙子一般重复道:“下来!有本事你在马上躲一辈子!”
他自然不需在马上躲一辈子。
他堂堂习武之人,怎么能因为她的几声呵斥,就躲去马上呢?
然而,一息后,他没下马。
两息后,他仍没下马。
……
她仰头看着他,咬牙切齿道:“果真不下马?信不信我给你马下巴豆?”
马儿:说好的抚摸哪里去了?一转眼就要给我下巴豆?这是什么女人啊!
他内心里做了最后一番挣扎,终于跃下马,站在她面前,脸上有一丝儿讪笑,同她悄声打商量:“给我留点面子,找个偏僻处,可成?”
第459章 情难自禁(五更)
背人的墙壕里,行走着一对璧人。
大户人家,便是这极少见人的墙壕,也整整齐齐种上了鲜花。
鲜花长了刺,芸娘每走一步,衣裙便被花刺拽的吱吱一响。
她身后的青年少不的得弯下腰,将她的裙裾从那花刺上摘下来。
她怕热没穿长裤的、裸露的小腿便在他眼前一晃一晃,虽被暗夜遮掩了春情,却因着夜色更添了几分暧昧。
等她停了下来,他的目光依然低垂。
所幸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现下同她钻进了自家墙壕,不是来同她偷情的,是来接受她的思想教育的。
他立刻将目光上移,定在了她的面上,拿出十二万分的诚意道:“你说。”
芸娘半分没同他客气,立刻张嘴道:“我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如此害我?”
他微一蹙眉。这个议题有些大,他一时不知她指的哪件事。
她继而点醒他:“我阿妹怎地你了?你要把皇上带去铺子里,还要为他把门?若是你阿妹,你舍得吗?你对我有隙,为何要将青竹牵扯进去!”
这这这……好大一顶帽子。
他今日要是不辩解,被她将这帽子扣死在头上,他就真的将她擒不回来了。
他忙忙辩解道:“不是我,我将青竹视作自己亲妹子,哪里敢出卖她?可是皇上早已对她生了情,皇上想打听她在何处,还怕打听不到?守门的那个人明明是杨临,不是我!”
哦对,还有杨临。
芸娘一时语滞,愤愤站了半晌,又想到了要责难他的地方:“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他对青竹有情,你怎地不提醒我?”若是早早斩断情丝,快快给青竹定一门亲事,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他又喊了一声冤枉:“你仔细想一想,我是否曾告诉你,莫轻易带青竹进宫?”
青竹一愣,立刻往过往回忆中回溯了一番,隐隐记得他是曾提醒过她这一回事。
可既然提醒,怎么不把她点透?
他轻声道:
“皇上对青竹有情极久。你们刚进京城,皇上同我受伤被你们姐妹两所救那日,他便开始等着青竹及笄。我原想着要提醒你,然后来皇上事忙,中间穿插着各种番邦小国的各种事,此事便搁置了。
原本皇上若再瞧不见青竹,只怕他就此就忘了。然最近一次你带她进宫,却是带了那些画,直直的撞到了皇上手里……”
她身子一晃。
所以,真相是,她为了自己报仇的事情,将自家妹子拱手送到了皇帝眼前?
她眼圈一红,立刻扑向了他,撕扯着他的衣襟,哭道:“都怪你,若不是你欺骗我,我也不至于要报复你,青竹就不会被盯上……”
她的陡然发难令他手忙脚乱。
他一手压下她的双手,将她箍在怀里,连声安抚道:“我的错,我的错,我是恶人,我万死难辞其咎……”
她在他的怀里还要拳打脚踢,终究抵不过他的力道,只能趴在他胸前狠狠哭了一场,方推开他,瓮声瓮气道:“那你说,现下该如何?”
他取了巾帕将她眼泪擦拭干净,叹了口气,问她:“青竹如何打算?”
他话虽如此问,却也知道,青竹定是愿意的。
如若青竹不愿意,午间皇帝进了那屋子,要掩门时,以青竹的机灵,定会寻个借口溜出去,而不是乖乖同皇帝共居一室。
果然芸娘道:“她虽是中意皇上,可那是她未想清楚后宫的黑暗,也未想清楚皇上宠幸女子,是要与朝堂势力息息相关……”
他诧异于她看的透彻,道:“你有何打算?”
她忙忙看他,问道:“这两日便给青竹定上一门亲事,可行?”
此法,也不是不行……只是哪家的胆子有那般大,敢接手皇上喜欢的人?
他问她:“你现下可有人选?”
芸娘便颓败的摇摇头:“我此前总想着,青竹是我阿妹,我定是要帮着她选一个最最好的男子给她……”
“何种男子?”他倒有了几分好奇。皇上其人,论长相、论人品、论身家,若皇帝都不是大晏最好的男子,还有谁敢称天下最好?
她想一想,掰着手指一条一条讲给他听:“要貌若潘安,高大魁梧,脑瓜子聪明,身家不菲,对旁人可以脾气不好,可对心上人一定要温柔有加……”
她最后还加了一条:“要一心一意,不能有旁的女人。最好他们家的蚊子也是公的……”
他不由便弯了嘴角。
这说的明明是他啊,天底下能满足这一条的,只怕就他一个了。
他都归了她了,哪里还能寻出第二个留给她妹子?
他摸了摸下巴,笑道:“在下没有兄弟了……”
她愣了一愣,下一刻他的胸口便挨了她一拳。
她哽咽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忙着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心里冤枉啊,明明是她给他脸上贴的金,他只是却之不恭好吗?
他揉了揉胸口,含笑道:
“你这条件,莫说几日,便给你十年,也不一定能寻到合适的。我瞧着皇上此回是拿出百般耐心对青竹,是想着先拿下她的心,再接她进宫。
你回去给青竹多讲一讲各种厉害关系,她想通了,当面拒绝了皇上,皇上面子放不下面子,说不得便不会勉强她。”
芸娘听罢,长叹一口气,喃喃道:“只能如此了。”
夜幕已铺天盖地压下来,星子低的仿佛伸手就能摘上几颗,然后粘在她的鬓角、发髻上。
他不由的探手进衣襟,便摸到了一根簪子。
簪子上的红宝石,有一道裂痕,是她负气将簪子丢在地上时,宝石被摔成了两半。
他后来去城里各大首饰铺子都寻过,未寻见相似的簪子,也未寻见成色优良的红宝石来做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