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京城已极热。
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头顶,人只在太阳下站了一会会,便出了一头的油汗。
左府们前,众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
待瞧见前方拐弯处蓦地窜过来一人一马,立时有丫头连声道:“来了,来了。”
再细看来人不过是将将从户部衙门里赶回来的左屹,不由有些失望。
左屹从马上飞身跃下,见门前还站着这一堆人,心知宣旨之人还未到,忙忙舒了一口气,将马缰递给下人,过去站在了人群最前面。
便这一阵骚动,前面已有车轮声声传了过来。
众人忙忙肃了脸色,果见拐弯处缓缓行来四驾马车,车身豪华,是贵人才能用的规格。
马车哒哒停了下来,从后过来两个小太监,取了脚踏放在马车门前,轻声轻脚掀开帘子,先请杨临下了车,方恭敬道:“左姑娘请下车。”
芸娘面上浮上浅笑,将手搭在小太监手腕上,踩着脚踏缓缓行下。
她一眼瞧见左府前跪地众人中那一抹纤细的素服人影,当先红了眼圈。
近三个月未见,阿娘消瘦了不止两圈,府里无人操心她的新衣,去岁的夏衣穿在身上,大的不止一星半点。
芸娘眼泪珠儿扑簌而下,哽咽着唤了一声“阿娘”,便越过人群,合身扑在李氏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李氏流着泪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左屹等两人抱头哭了一会会,方低声道:“圣旨在前,莫失了礼。”
杨临手持圣旨,含笑站在一旁,道:“无妨无妨,府上二小姐被教的极好,宫里众人赞不绝口。”
芸娘这一行究竟做了什么,便连左府也不知。
只从宫里传来了话,说太后喜欢芸娘,带着她去京外偏殿玩了两三月。
宫里这般说,府里也这般听。
只李氏同左屹却心惊胆战了两三月。
李氏担心芸娘,是出于母女天性。
左屹担心芸娘,却担心的更有依据一些。
两个多月前,御花园里,皇帝是怎样当着番邦使臣的面,让芸娘大大露了一回脸。后来,他在后宫女官里的眼线便再未打听到芸娘的消息。
两三个月再见,这丫头和从前一样消瘦,可却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只打个照面的时间,他还看不出来。
此时,芸娘被左屹的一声暗含训诫的规劝唤回了神。
她拭了泪,转头瞥了眼左屹,心道:再让你抖最后一回阿爹的威风,之后,我便与你无甚关系。
她转身同杨临微微一笑。
杨临便向左屹点了点头,左屹立时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一群人逶迤进了左府。
前厅里,众人跪地听旨。
杨临尖细的嗓音毫不拖泥带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左府有女,其名芸娘,秀外慧中,国之幸也。其母李氏,教养有功,特赐二人宅子一座,以表天恩。”
杨临宣完旨,直接将圣旨交给李氏,却又拿出另一卷诏书,道:“此乃府上二小姐向皇上所求的自嫁诏书。此后,二小姐的婚事由她自做决定,旁人不可干涉。”
左屹老脸一红,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左夫人。
在他听来,芸娘求的第二个诏书,便是冲着被换亲之事,可见是将左府人恨到了心底。
连带着,第一个旨意也觉得诸般诡异。
皇上语焉不详的给李氏和芸娘赠个宅子是何意?
左屹的揣测圣意才起了个头,杨临已从一旁小太监手中接过一个木盒递给芸娘,笑道:“左姑娘可莫辜负圣意,冷落了那宅子。此为铜锁,地址左姑娘已知,乔迁之喜时,可莫忘了通知我。”
芸娘心理一乐,只觉得,私下里塞给杨临的一百两买的这两句话,是她此生银子花的最值的地方。
她甜甜一笑,送着杨临与小太监出府后,便立时向小院下人做了通知:
“彩霞,你带着钥匙和地址去铺子里,唤了所有人去归置新宅子。”
“韭菜,蒜头,你俩立时收拾房中物件,左府的物件一件不许带。我出钱买的物件,半个不许漏。今日,我们就搬出府去!”
几个丫头见小姐一回来便恢复了勃勃生机,与将将被换了亲事的生无可恋然不同,忙忙应了下来,急匆匆去办了差事。
芸娘这才一把抱了李氏,红着眼圈道:“阿娘,我带你和阿婆出府。从此,我们的苦日子到头了!”
李氏眼泪汩汩而下,含笑点头道:“搬,阿娘和你搬!”
------题外话------
三更送上,明天再见。
第430章 决计动手(四更)
西跨院的动静,终于惊醒了整个左府。
长长的搬家队伍被左管家拦在内宅里,芸娘闻讯而来,手持圣旨斥责道:“凭你一个狗奴才也敢拦我?”
左管家赔笑道:“老爷和夫人不发话,小的不敢放二小姐走,求二小姐稍等片刻,小的立刻去寻老爷问问清楚。”
芸娘手持圣旨,就不是本着要同他讲理的态度。
她只向彩霞和晚霞使个眼色,两人立时上前,便听吧嗒一声,左管家的两只胳膊已被卸了下来,软趴趴垂在身侧。
芸娘扶着李氏前行。
其后,是由铺子里的女伙计抬着软轿带着的中风未愈的李阿婆。
再其后,是些许不多的行李。
一众人大摇大摆出了内宅,一路往外而去。
府外停着三四辆骡车。
众人忙忙上了骡车,车夫马鞭一甩,将将要往前行,芸娘所在的骡车便又停了下来,车夫在车辕上为难道:“东家,有人挡道……”
芸娘掀开帘子一瞧,内心冷笑一声。
挡道的正是左屹,她的便宜阿爹。
她转头先同李氏道:“阿娘,你同左屹有何话要说?若无话,我便打发他让道。”
李氏听过,默默半晌,方摇头道:“阿娘同他无话可说。”
芸娘便一步跳下去,绕去了车前,向左屹抱拳道:“民女在民间时,曾听过一句乡间俚语,叫‘好狗不挡道’,不知大人可听过?”
左屹脸色百里带青,咬牙道:“左家女儿在外建府,我闻所未闻。便你是拿了圣旨在手,为父也要打上金銮殿,向皇上问一番道理。”
芸娘冷笑道:
“左家女儿?我亲事被换时,你可想到我是左家女儿?
我被你们亲手送去采选,你可想到我是左家女儿?
你们利用我时,可想到我不是个物件?
此时来和我谈左家女儿,为时已晚。”
她晃了晃手中圣旨,挺胸抬头道:
“皇上金口玉言,赠了我同我阿娘宅子,嘱咐我们尽快住进去。你便是告到皇太后跟前,也无济于事。
你若还顾忌着彼此的体面,便不要做着撒泼耍横的腌臜事,否则,我改回李姓,也是极容易的事!”
左屹身子一晃,只觉过去两三年的父女之情在现实面前简直不堪一击,没有丝毫情分可言。
他大步上前,掀开骡车帘子,柔声同里面静坐的李氏道:“芸娘人小冲动,难免做错事。你想一想我们年轻时的情分,我心里时时刻刻都有你,前些日子便已扶了你做平妻……”
李氏淡淡道:“往事如烟,施主切莫纠缠过往,需一切往前看,方是正道。”
左屹一颗心刹那间被刀子戳中,怆然道:“为什么,捂不热你的心……”
芸娘大步上了骡车,掀开帘子同他道:
“请左老爷向阖府通知到,包括你那位左夫人,莫再来纠缠我们。否则,你们负了我的,负了我阿娘的,负了我阿婆的,我一条一条同你们讨回来。
我阿娘是如何出了家的,我便让你那左夫人也试上一试。我阿婆是如何中风的,我便让你……”
她想起在左府那两年,左老太太对她其实极好。可她被换了亲事、被送进宫里采选,左老太太何曾替她做过主?!
她从衣襟里掏出了一片墨玉,塞进了左屹手中,冷冷道:“你回去吧,放我和阿娘多活几年。”
她一敲车厢,车夫便甩了马鞭,将骡车赶的平稳而快速,往御赐宅子的方向而去。
平阳街柳条巷坐落着两个外形一模一样的宅子,是皇帝早先使人盖了,用来赐给下臣,彰显泱泱皇恩。
赐给芸娘的那一处宅子,恰逢是第二座,外间有些显旧,内里更是荒芜,不知已闲置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