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手里捧了一个油纸包,另一只手不停夹取着小鱼干,口中咀嚼不止,时不时还舔舐舔舐指尖……
他收回了目光,道:“继续监视。”
夜幕铺天盖地。
为了避开河中暗礁,夜里行船速度放缓,躺在床榻上留心听,还能听到窸窸窣窣的缓缓河水声。
船上的第一个夜晚到来。
芸娘靠在榻上,脑袋一点一点,虽已困乏,却并不敢入睡。
对面床榻上的奶娘悄声道:“小姐,你安心睡,有老奴守夜。”
芸娘被这声音吵醒,只眯着眼睛冷冷道:“番邦人我不放心,你们我就放心吗?你们利用我,又算什么好人?一丘之貉罢了。”
奶娘悄悄坐起身子,将耳朵贴在舱壁上听了半晌,方道:“小姐不放心老奴,殷大人总放心吧?他……”
芸娘恨恨道:“莫提他。难道他没有助纣为孽?”
她一把用被褥盖住头脸,钻在被窝里瓮声瓮气道:“莫想着利用我,我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人。这一趟,我让你们知道什么叫‘鸡飞蛋打’。”
黑夜漫长,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向河面时,船重新加速,力往下一站驶去。
芸娘开了舱门,打了个哈欠,踱到了甲板上,看着滔滔河水翻起的白浪中偶尔飞跳出一尾尾江鱼,不禁哀叹道:“海阔凭鱼跃,我想跳下水。”
耳边传来一声爽朗大笑,克里瓦踱了过来,目光在芸娘脸上稍作停留,道:“小妹妹夜里睡的不好的,可兴致极好的。”
芸娘瞥向他青紫眼底,也哈哈一笑:“你也睡的不好的,起来早早的。”
她一只手作势往衣襟里探,友好问道:“可用过了早饭?”
克里瓦便敛了笑容:“老办法用多了的,没有意思的。”
芸娘收回了手,展颜一笑:“对你有用的,就是有意思的。”
此时船行渐慢直至停滞,船工们喊着号子忙碌了起来。
芸娘同克里瓦抬脚踱了过去,瞧见船工每人肩上扛着大大小小的木箱,要往船尾小船上堆放。
那小船原本是一艘空船,一路上都被系在船尾而行。
此时两船之间搭上了船跳板,随着船工们的往来穿梭,那小船极快便堆满了木箱。
芸娘看了半晌,转头对克里瓦道:“你这是,要让小船和大船分开走?”
她踩着船跳板上了小船,扒拉着各个木箱看了看,惊奇道:“这可都是御赐之物啊。”
克里瓦淡淡一笑:“小妹妹猜一猜的,猜中有赏的。”
芸娘想着儿时在江宁时,曾在码头无数次瞧见有往来船只贩卖御赐物,那时也曾有人买过其中的小玩意送给她把玩。
她脑中一动,看向克里瓦:“你要将这御赐物都卖掉,然后……换成粮食?”
克里瓦笑容敛去,打量着芸娘的神色。
说蠢钝,端的蠢钝,连大晏皇帝的军机都能透露。
说聪明,却真有些聪明,竟然一眼就能看透他的意图。
他缓缓道:“小妹妹的,有什么见解的?”
芸娘窜上大船,寻了一把铁钎,往小船木箱里插进,借力翘开缝隙,往各木箱里大体瞧过,丢了铁钎,拍去手中木屑,道:“难怪你要卖。如若是我,我也卖。”
都是些瓷器、画作等中吃不中用之物。
还有一些丝绸用处也不大,草原、高山上四季寒冷,丝绸也只有观赏之效,想用来保暖却是想多了。
她抄手上了大船,问道:“你想去何处卖?”
克里瓦一抬眉毛:“哦?小妹妹的,有兴趣的?”
芸娘昂首挺胸道:“不瞒你说,普天之下能让我动心的,唯有一样事物,那便是‘银子’。本姑娘赚银子的本事,不算第一、第二,在大晏也勉强能排到第三。”
他站的离她不远,那似有似无的鱼腥味便萦绕在周围,挥之不去。
他的唇边慢慢浮上了笑意,道:“金子的,也喜欢吗?”
芸娘点点头:“更是喜欢,天下谁人不喜欢黄白之物?”
他嘴唇缓缓开启,道:“‘念出此话,赏尔一万两黄金。’……”
芸娘心里一跳,眨一眨眼:“什么?什么意思?”
他又是一笑:“你不识字的,可惜的。当日在皇宫,皇上在纸上写下的:‘念出此话,赏尔一万两黄金’。”
他摇摇头,叹道:“可惜的,错失了十万两黄金的。”
芸娘眼圈一红,心中只觉疼痛万分,真心实意的流下眼泪,指着克里瓦嚎啕道:“你……你气我,你气我!”
如若当时她说她识字,她当场念出了那句话,她就不一定会被送给人,可是她却必定拥有了十万两黄金。
等她先将黄金占有,再用余下的二十日想法子逃出宫……简直是一石二鸟,鱼与熊掌兼得。
然而她当时却蠢到要去充当无知妇孺,还演的那么像……
她到了现下的处境,完都是她自己给自己下的套。
可恨她被皇帝卖了,还在帮着皇帝省黄金。
嚎啕声从船尾响起,一路窜过甲板,最后到了船舱,长久的响了下去。
一直到船继续前行,快到前方码头时,克里瓦的舱室被人一脚从外踢开,被金银伤了心的少女肿着一对桃核眼抬脚迈了进来:“我有个买卖和你做。”
舱室寂静而拥挤。
所有的明卫和暗卫都聚在了房里。
有将将从水里钻出来的暗卫,身上还在吧嗒吧嗒的滴着水滴。
杀气必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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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1章 二一添作五(二更)
数十双手,握住了数十只匕首。
那肿着双眼的姑娘坐在椅上,并不知房中异常,只勉强将眼睛睁开一道缝,瓮声瓮气道:“你那小船上要卖的物件,我帮你卖。多卖出的银子,二一添作五,你一半,我一半。”
她不等克里瓦回答,语声又有了哽咽:“我因为你,没了十万两金子……十万两,还是金子啊……”
舱室里再次传出嚎啕之声。
少女趴在几案上哭的忘我。
克里瓦缓缓一挥手,房中众人一瞬间顺着门窗消失的无影无踪。
船底里的水鬼也跟着松了口气,互相用手势交换着感慨:“她是胆大,还是命好?”
船上舱室里,少女哭罢,擤了鼻涕,对房中少了数人并无反应,只眼巴巴盯着克里瓦:“我最大的能耐就是做买卖。你我合作,你绝不吃亏,我还能用最低的价钱帮你买到最多的粮食。”
克里瓦此时方问道:“买粮食的,你怎么知道的?”
芸娘再擤了鼻涕,道:“天下人都知道,你们草原上牛羊多,粮食少。”
她翕动鼻翼凑上克里瓦身畔闻了闻,虽鼻塞并未闻出什么,依然做出嫌弃的神色道:“你还嫌弃我的小鱼干,你满身的膻味,臭的要死。”
此时船上传出一声号角声,传达出到港停船的信息。
克里瓦忖了忖道:“卖出最多的银子的,买到更多的粮食的?”
芸娘立刻点头:“我若诓你,你将我扔河里喂鱼。”
克里瓦一笑:“不可能的,你就是鱼的。”
然而能买到更多粮食这一点,着实打动了他。
两方交战在即,以大晏的国力,本邦要打持久战,势必需要更多的粮草……
他一咬牙,道:“莫耍花招的,刀子捅你的。”
芸娘面上一喜,立刻站起身:“成交!”
龚州乃大晏大府,因水路、陆路双通,成为各处通往京城的必经之地。往来商船在龚州码头,会产生整个行程中近一半的交易量。
芸娘踩着船跳板到了岸边,转头同克里瓦一笑:“等我好消息。”
克里瓦站在船上,同她遥遥相望,向左右努努下巴,用番邦语道:“看好她,莫让她跑了。”
四名番邦明卫站去了芸娘身畔,替芸娘唤了骡车,跟着一起上了车厢,一路往城里而去。
另外一队番邦暗卫则做路人打扮,缀在那骡车之后而去。
与此同时,码头上也悄无声息的出了两队暗卫。
一队由累的歪歪斜斜的码头苦力构成,正赚了几个辛苦钱,要往城里回去歇息。
另一队则由客商构成,也要将从船上卸下来的货物运到城里,交付给早已下定的本地商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