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忖了忖,首先表明了态度:“我自幼是个在外疯跑的,过不了没了自由的日子。此番进来实属身不由己,自然要想法子出去。请各位姐妹知悉。”
然在这样充满竞争的环境下,她的这一番剖白自然没有人相信。
立时便有人问她:“方才皇上唤你去,两人藏在花背后,待了那么久。我们这些人膝盖都跪疼了,你才回来。说,皇上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既然说你不想进宫,那怎地要私下里和皇上那般久?”
几十人纷纷附和。
芸娘讶然。
哪里私下了?哪里久了?哪里做了什么?
说倒是说了一些话,然而此事若传扬出去,皇上定知道是她所说,那时若又将她打入掖庭去当洗衣缝补的宫娥,又怎生是好?
她忖了忖,道:“皇上说,让我在宫里莫出错,但凡出一点错,便要将我罚去掖庭当下人。”
这不算她乱说,皇上确实用“掖庭”二字来威胁她来着。
众人听罢,却并不相信。
更多的人将她的话理解为“皇帝想要她顺利走到‘终审’,堂而皇之的成为后宫妃嫔中的一员”。
这个晌午,女官未再安排修习,良人子们歇晌过后,便各自闲散。
用过晌午饭,待晚霞铺了满天,宫娥们开始侍候良人们洗漱。
芸娘取出要换洗的胸衣亵裤,正要洗浴时,门外来了位宫娥,细声细气道:“萧妃听闻左姑娘入宫,传姑娘前去,问问胸衣之事。”
萧妃是哪位妃子,芸娘一点印象都没有。
然而买卖上门,芸娘自然没有往出推的道理。
她忙忙系好襦裙,只同女官说上一声,便跟着宫娥而去。
春日天黑的早,不过行了几步,眼见得天边昏暗了许多,头顶华盖如瀑,遮住了天边的第一颗星。
芸娘试探问道:“这位姐姐,萧妃娘娘喜欢什么色彩?什么花色?什么珠宝?我先知晓一些,等会也好向娘娘做介绍。”
那宫娥却含笑不语,只低着头边走边道:“良人一会便知。”
前方宫道偏僻,一侧忽的凹进去,垂柳飘忽间又见宫灯重重。
芸娘知道宫里除了宫娥、内侍等宫人以及侍卫之外,有个别部司也设在宫里,以便于皇帝执政。
她忙忙往另一边避开,省的冲撞了官员。
忽的身旁宫娥却急道:“良人子在此略为等候,萧妃方才还吩咐奴婢要唤另一位良人,奴婢竟忘得干净。奴婢去去就来,良人子切莫乱走。”话毕,转身忙忙去了。
烟柳依依,遥远处灯火通明,将半边天空都映照如白日,早早开启了夜晚的繁华。
芸娘知道,那最光亮的,在宫墙之外,是京城最奢华的青楼鹊仙楼所在。
她在鹊仙楼里扶植着一位名唤冷梅的妓子,两年间已为她赚来了近万两的银子。
前方有人提着宫灯而来,脚步雀跃而犹疑,节奏便有些踉跄。
昏暗中,前方来人止了步子,随之传来一句试探的问话:“芸妹妹,是你吗?”
宫灯被拎高,几丈之远都被照亮。
宫灯的一边,一身六品补服的如玉青年略略弓身而立,面上模样与之前的多少年一般并无二致,可眼中的纯良已被官场磨砺的不剩多少。
宫灯光束的另一边,被打扮成良人子的少女已没了丰腴的娇憨,她清瘦的如脱胎换骨一般。原本见人就怀三分笑的眼中,此时只剩下一片沉寂。
苏陌白再往前走了一步,颤悠悠问道:“芸妹妹?”
第383章 私会之罪(十更)
芸娘眉头一皱。
怎会这般巧?
几息间,苏陌白已快步上前,眼中含了一片雾气,轻声道:“芸妹妹,我……我对不起你……我一生都未想过旁人,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芸娘几步往后退去,厉声打断他的话:“你怎地在此?谁告诉你我会经过此处?”
苏陌白见她神情着急,不似同他耍小脾气,不由狐疑:“不是芸妹妹遣人来寻我,要同我见上一面?”
芸娘大惊,冷汗立时从腰背上涌出来。
四周仿佛已有了脚步声包围而来,金属撞击声夹杂其中,是利刃,是箭簇,是大刀。无论是什么,但凡被伤到,便是一个死字。
她顾不得纠结往事,大喝一声:“你同我阿姐闹别扭,来和我诉苦有什么用,难道我还能去打我阿姐不成?快快滚蛋!”
话毕急急转身便走。
黑夜里风吹的渐大,头顶树枝拂动,晚归的鸟儿时不时“呱”的一声怪叫,不知遭遇了怎样的凌迟。
前方果然飘来一串宫灯,伴随着宫灯的还有噪杂的脚步声。
只顷刻间,来人已到了眼前。
一位肃着面的女官二话不说,对着芸娘大喝一声:“抓起来!”
芸娘挣扎间回头,身后的一人一灯俱不见了影子,仿佛此前只是遭遇了一场鬼魅之事。
掖庭宫里,绑在芸娘手臂上的麻绳被松开。
芸娘一边活动被绑痛了的手腕,一边冷冷道:“姑姑下回抓人,也要有了确切证据再动手。如若着了旁人的道,被人当刀使,日后传出去,世人倒不知您是蠢死的,还是笨死的。”
那女官被刺的难受,却出于理亏不敢还嘴,只唯唯诺诺点头道:“是,良人子说的是。”
站在芸娘身侧的一位老宫女便呵斥着那女官:“做事多动些脑子!”回头对着芸娘讪讪笑道:“左姑娘请回房歇息……”
夜幕沉沉,仿佛被漫天的星子拖累的随时要塌下来。
各良人子的房门掩的紧紧,只漏出些许烛光。
芸娘踱去一处房前,一脚将房门踢开。
房间榻边,吴柳如外衫穿的齐整,并没有即将要歇息的模样。
芸娘缓缓踱了进去,站在吴柳如面前,将她打量半晌,轻声笑道:“你险些便要成了,可惜还差一点火候。”
吴柳如也用微笑回向芸娘:“左姑娘话中之意,我听不懂。”
芸娘冷了脸,道:“我记得吴姐姐成语用的极好,可听过‘鸡飞蛋打’,‘两败俱伤’?你如若有能耐将我毫发无伤送出宫,我倒要赞你一声‘好谋略’。你若再敢使这些下三滥的招数,我即便死,也要抓着你一同死。”
吴柳如方才的从容忽的敛去,眼中射出愤怒目光,咬牙切齿道:“你可知我被人退婚遭受了怎样的羞辱?你可知你那春宫图害的我有多惨?”
她倏地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芸娘:“你今日同皇上那般高调招摇,你以为我不动你,便没有旁人动你?我便束手旁观,看你怎样被人玩死!”
芸娘淡淡一笑,道:“玩玩看。”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里。
因前一日睡的晚,半夜又有好长一阵的心里波动,第二日芸娘跟着众人起身时,便险些睁不开眼。
上午跟着女官修习完茶道,未等到用午饭,她便先去床榻上长睡了一觉。
然而一个人即便是与世无争,可外界不允许时,也是没有法子的。
她睡到中途便被人吵醒,来人言,屋外有人寻她。
她这些日子寻到件摆脱烦恼的好法子,便是心中烦恼时便去睡觉。
此时被人吵醒,心中便愤愤然。
又想用昨日的法子来陷害?有完没完?龙椅上那个人再出色再俊美,不对她的胃口,她根本就不想要好吗?
她冲出去站在院中大吼一声:“谁敢害我?”
迷糊中,有个带笑的娇媚声音传来:“我此前怕你想不开,看你脾气还是这么大,反倒放了心。”
天气有些阴沉,清风混杂着雨丝,打在人身上,略略有些萧瑟。
赵蕊儿没有撑伞,只站在近处,平日一贯的忧虑神情中,掺杂了一点点笑意。
芸娘眯着眼打量她:“你此行何事?莫不是受了旁人的逼迫,带我去见什么萧妃?”
赵蕊儿面上怔忪,道:“确然受旁人托付来瞧你,可萧什么妃,宫里并没有一位姓‘萧’的妃子呢。”
此时众良人子正用完饭,要去往屋里歇晌。
芸娘同赵蕊儿漫步出了掖庭,往偏僻宫道处而行。
“谁托付了你来瞧我?”芸娘问道。
赵蕊儿便抬了头,目光中带了审视的意味:“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想不想进后宫?”
她又轻叹一声:“我倒是希望你进来,如此也有人能护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