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外间已响了三声梆子,预告着凌晨近在眼前。
芸娘道:“快去睡去,明儿还有的忙。”
彩霞便侍候着芸娘躺下,掩了床帐,吹熄灯烛,蹑手蹑脚掩上门,去耳房睡了。
夜如往常一般的静寂。
然而又仿似静的格外异常。
有些人以为事情如预想一般推进,然而城府更深的人却已预知了真正的未来。
鸟雀啾啾,树梢上停着一对喜鹊,一大早就叽喳个不停。
天还未亮,芸娘便被李氏唤醒,迷迷糊糊中被泡进了香气四溢的浴桶中。
浸泡过一刻钟,她又被捞起放在炕头上,被侍候着穿上崭新的胸衣、小裤、中衣、夹袄。
最外层的喜服不急着穿,铺平放在一旁榻上。等挽过面,上过装后,再将喜服穿在身上。
提前定好来挽面和梳头的“大福人”,是左家旁支里一位家庭和睦、儿孙俱的婆子。
那位婆子诸事都好,只是性子有些慢,诸人等到天边已现了鱼肚白,也未见有什么婆子进来院里。
李氏忙催韭菜去问,韭菜出了院门,又被下人拦了回来。
那下人笑道:“姐姐自回院里忙其他事,这跑腿的事由小的来做。”
韭菜便又回了房中,忙起了旁的事。
过了许久,有人送来早饭,却是老太太房中的水仙。
韭菜忙忙上前,央求道:“水仙姐姐,我们这院里忙的转不过身,求姐姐去前头帮着催催那‘大福人’。她老人家尽快来为二小姐挽面梳头,我们也好进行下一步。”
水仙只将装了早饭的饭屉递过去,神色几多惶恐,搪塞道:“时辰还早,不急不急,我这便去问一问。”话毕匆匆去了,如同此前那下人一般,一去不回,再没了消息。
李阿婆急的跺脚,着急道:“我老婆子亲自去催。”转身往院外冲去。
她如同韭菜一般,将将出了院门,便被扛了竹竿的下人拦住。
下人笑道:“有何事让小的去跑腿,没得累到您老人家。”
李阿婆只将那下人推开,蹙眉道:“你们顶个什么用,我老婆子亲自去。”
她再往前迈出一步,边上已涌上来两个手持竹竿的下人。
两人依然陪着笑脸,重复着方才的话:“小的们去跑腿便好……”
李阿婆狐疑的瞟了几人一眼,耐不住心中焦急,只得道:“你等去催那大福人,我老婆子便在此处等。”
但见一个下人举着竹竿往远处去了。依然如此前一般,再不见回来。也不见有旁人过来。
到了此时,李阿婆若再瞧不出其间有蹊跷,便枉费她一辈子吃的那些盐,过的那些桥。
她的心突突跳的停不下来,乘着守在边上的下人不注意,轻轻迈开了小碎步,急急往外而去。
然而她还未冲出几丈,已被三四个下人追上来。
下人们手持竹竿,将李阿婆团团围住。其中一人上前,抱拳道:“老太太要做何事,只吩咐小的们便可……”
李阿婆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左家的下人再与她不熟,也知道左府里客居了一位李姓婆子,见了她,都唤她一声“李老夫人”。
老太太这声称呼……
李阿婆倏地心惊,直着嗓子道:“你们不是左家的人!你们从何而来?好大的胆子,竟敢拘禁左二小姐的院子!”
她回想到昨儿晌午还瞧见左管家带着这一队下人进了内院……
她倏地转了方向要往柏松院的方向而去,双臂已被人紧紧箍住。
几乎一瞬间,她便被送回了芸娘的小院,院门被啪的一声紧掩,传进咔嚓一声锁具之声。
李阿婆抖索着双手去拉院门,院门已从外间锁的死死。
她腿一软,坐倒在地上,喃喃道:“你们……你们……”就地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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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三更。明天再见。
第374章 城中趣事(一更)
左家的盛事进行的如火如荼。
吹手鼓着腮帮子,恨不得将所有代表花好月圆的曲子都同时吹出来,好将喜宴烘托的更热烈。
诚然,此时的场面已经极其热烈。
大福人进了左莹院子不久,经验十足的喜娘便描眉画红的扭着腰肢进了左家内宅,妥帖的把控着整个嫁女流程。
外院里,左屹一身吉服,满面笑容迎客,有户部的官员前来,道贺道:“府上二小姐同苏家哥儿乃天作之合,恭贺大人喜提佳婿。”
左屹心里苦笑,第一百零一遍的解释道:“大人误会,今儿乃家中长女同苏家的亲事……”
道贺之人只微一诧异,便忙忙改口道:“告罪告罪,大人家长女已嫁,二女儿也离亲事不远矣……”
正喧闹间,但听有人高呼道:“新郎上门迎亲啰……”
左屹忙忙向几人一揖,往府门外而去。
内宅芸娘院里,诸人忙成一团。
此时诸人惶恐的忙碌和清晨一团喜气的忙碌,已大不相同。
昏过去的李阿婆被几个丫头抱上炕,外间下人极快的请来了提前备好的郎中。
郎中将将被放进院里,外间铜锁又一声咔嚓,将任何人想随意出院的可能性切断的一丝不剩。
李氏捂着胸口,在最早时是要拼着一死破门而出同左家人理论。然而左阿婆的昏倒束缚了她的手脚。
院子里清风拂来,芸娘装扮一新,面上虽还未上妆,却清新的如新春里一簇新出了芽的柳枝。
周遭的混乱仿佛同她没有任何干系。
她呆呆坐在院里的小马扎上,仰着头望天。
真是一个好天。
如洗过一般的碧空,没有一丝杂物。
郎中为左阿婆诊了病,开了方子,直接将方子交给外间下人。
由衙役扮成的下人接了方子,自去寻真正的左家下人抓药煎药,再经由这些衙役的手将药碗递进来。
小院的慌乱持续到月上枝头,外间的热闹也持续到皓月当空。
韭菜双眼肿的如两颗桃核,端着外间衙役递进来的饭菜到了芸娘面前,央求道:“小姐,身子要紧,多少吃上一些……”
芸娘将目光从夜晚繁星上转到韭菜面上,眼中神色疏离,盯着她半晌,又抬头看向了天际。
韭菜眼泪一涌而出,向一边的彩霞道:“好好的喜事,怎地成了这样……”
同一轮皓月下,城郊农家田里,一座没有立碑的坟头前,清瘦的青年燃起烧纸,看着烧纸成了灰烬,方默默起身上了马。
他赶在关城门前进了城,伴着万户灯烛,一路往前,到了一家酒楼前时才下马。
安济宝将马交给小二,顺着楼梯默默往上,瞧见常去的雅间点了灯烛,只忖了忖,便伸手推开了门。
雅间里,玄衣青年摊在椅上,手中握着一只酒杯,瞧见安济宝从外进来,只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并不主动说话。
安济宝便默默走了进去,坐在青年边上,为自己斟上一杯酒,仰头喝下。
烈酒刺喉,激的他连声长咳。
待咳罢,他方看向一旁的殷人离:“今儿苏陌白成亲,你不去吃酒?”
殷人离面上没有一丝情绪,只冷着声道:“我在守南疆,如何去吃酒。”
安济宝抬了抬眉,又饮了一杯酒。
殷人离反问他:“你今日成亲,怎地还在此?”
安济宝也冷着脸道:“我去替亡妻烧纸,哪里能抽出空来。”
他再饮过一杯酒,方转头瞧了瞧殷人离,淡淡道:“城里今日有件趣事,你要不要听一听。”
他等了半晌,并没有等来殷人离的答复,便继续自说自话道:“左府嫁女……”
他再回头看向殷人离,见那青年仍然如一尊石刻的佛像一般,便顿了一顿,喃喃道:“我其实不想让你知道。凭什么我永失所爱,你却还有翻盘的机会。”
殷人离不理会他,只端了空酒杯呆呆坐在边上,不知想着何事。
安济宝空腹饮过酒,已有些酒意上头。
他像是忘记上一句才说过什么,又将他所提到的“趣事”继续往下讲:“人人都以为,左苏结亲,左家出的左二。等今日成亲当日,却……”
他再回头时,便毫无意外的瞧见一张略略紧张的憔悴面孔,和一双亮的惊人的眸子。
只短短一个半月,南疆冬日的湿冷寒风便将原本倜傥的青年吹成了这副德行,这副……被人榨干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