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辈们从屏风后回到前厅坐下,便有几个姑娘低声议论起苏家。
便听一人道:“也不知日后谁人嫁给苏陌白,遇上这样的婆婆,可真是头疼。”
又有一人嘻嘻笑道:“方姐姐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又不嫁苏陌白,倒是要替他未来媳妇儿操心……”
芸娘抬头瞧去,见此前说话的仿似是殷人离的异姓庶妹方姑娘。
那方姑娘受了旁人的调笑,一张脸顿时涨红一片,却勇敢的回嘴道:“我长兄同他相熟,我替我阿哥关心关心也是正常。”
另一个姑娘便道:“怎地又承认殷家哥哥是你长兄?此前不是说‘不稀罕’吗?”
方姑娘冷哼一声,不再说话,觑空起身,去往苏夫人身前,不知细声细气的说了些什么,那苏夫人却半点笑脸都未给。
芸娘想着,此前便猜着苏陌白的阿娘是个心气高的,如今看来,其心气比她想的还要高上几分。
她想起苏陌白在茶楼会诗时,是多么光芒四射、傲睨自若,令人不敢逼视。然到了自家阿娘面前,却仿似老鼠见了猫一般。
此时那方姑娘还在满面含笑、姿态优雅的同苏夫人说着什么,她说上三句,才能换来苏夫人的一句简短回答。
芸娘摇摇头。以苏夫人的高心气,这位庶女出身的方姑娘纵容对苏陌白有意,只怕是过不了苏夫人这一关。
果然未过多久,方姑娘的独角戏便演不下去,讪讪的回了座上。
芸娘原本想着,以她同李阿婆及苏陌白的关系,本当去同苏夫人见礼,此时便也打消了主意,更加坚定的将整个人粘在了椅上。
然而众少女谈论苏陌白的话题并未止住。
不知谁悄声道:“不知苏陌白好在哪里?虽姓苏,却只是苏家外甥,自己个儿并无家世,也不知他父族是个怎样的泥腿子,倒凭借一张脸,引得有些人丢了芳心。把一堆牛屎当成宝贝,真是脑子有病。”
“你放屁!”两道清脆呵斥声齐齐响起。
芸娘瞧了眼另一把声音的方姑娘,一指自己:“我先来,你殿后。”顷刻间便同方姑娘连成了同盟。
她将说话之人打量一番,目光从那稚嫩的脸游移高耸的前胸,最后落到一双小短腿上。她冷笑一声:“原来是你这位小矮子。”
出言嘲笑苏陌白的姑娘,便是芸娘在宫中时,曾嘲笑过她的人。此前听戴冰卿介绍过,仿似是位一品官家中的小辈,名叫什么司马琼的。
她一声冷笑:“司马姑娘忙着笑话旁的人时,先多想一想自己。哪家儿郎娶了你,日后一窝的崽子都是小矮子,那时岂不是要笑死人?”
司马琼立时怒吼一声往前一蹦,引得大厅上众人都往这处看了过来。
她恼羞成怒瞪着芸娘,一步窜到芸娘面前,重重一把往前推去。
芸娘躲闪不急,立时便连人带椅子往后倒去,哐当一声靠在了墙上。
下一刻,司马琼便扬起了手,眼见要打了过来,却顿了一顿,往身后那方姑娘处瞧了一眼,对着芸娘冷笑一声,高声道:“你如此维护苏陌白,可是你也倾心于他?”
芸娘未曾想到堂堂官宦女眷,说动手就动手。
她挣扎着从半倒的椅上起了身,双手叉腰,毫不怯场的跳到司马琼面前。
便是这时,大厅上老老少少终于被小辈们的动静吸引了注意。
于寂静中,响起了一把高亢洪亮的声音。
那声音理直气壮道:“姑奶奶就是中意苏陌白,你奈我何?”
第276章 起浪(二更)
后来芸娘是如何硬着头皮上了桌,故作镇定的将这场喜宴参与到尾声,她已不太想去回忆。
她只知道,在她大言不惭的吼出那番“中意”之言后,她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彼时她站到了舞台的正中央,却忘了进一步厚着脸皮将她的画册拿出来,否则只怕真能引来两个主顾。
那时她清楚的记得,苏陌白的阿娘十分犀利的瞧了她一眼,又顺着众女眷接头交耳的方向,看向了左夫人面上。
后来在往宴席处而去、她短暂的落了单时,左夫人曾将她堵在一边,一张脸冷的似腊月的冰面。
左夫人道:“你纵然再不喜我,却也要知道,你与左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芸娘鲜见的没有回嘴,只抬眼将这位嫡母吧嗒了一眼,又吧嗒了一眼,才闷声道:“知道了……”
戴家的喜宴竟招的旁的未出阁的少女勇敢示爱,且那少女又是一直在舆论中心的左家之人……
这样一出风波,由众女眷借着入席的当口带出戴老太太的上房,趁着戴家宅子小、只用屏风隔开男女席的便利又传给了自家汉子和小子,直到芸娘心中喊着“阿弥陀佛”终于熬到了要乘了马车出戴家二门时,已经人尽皆知。
原本未亲见者还将信将疑,思忖着左家这位新上位的嫡女不至于那般生猛……吧?
然而等马车行到了戴家大门外,几十辆马车都堵在门口等着慢慢返程时,车厢上挂着大大一个“左”字的马车又被风波波及的另一位当事人唤住。
无数双耳朵都在在各自马车里或马背上竖的高高。
苏陌白像是无事人一般,高喊一声“芸妹妹”,步去了芸娘所在的马车旁,站在车窗外,从怀中掏出一片纸,朗声道:“芸妹妹,这张纸……回去再看。”
无甚要紧的话,他却要压低声音道:“这是宫里舞姬让殷师兄带出来的东西,师兄有事提前离开,便让我转交给你。”
哦……众人未听见那些低声之语,只明确知道,姓苏的那小子纸上传情,让左家那闺女回去闺房,慢慢偷着乐。
有已成家立业的汉子摇了摇头,叹息道:“时移世异,如今的小辈同我那时比,果然要大胆的多。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芸娘面红耳赤的躲在车厢里,听闻苏陌白要交给她的是舞姬赵蕊儿身形尺寸,忙忙顺着窗子探出脑袋,故作矜持的接过纸张,这才壮着胆子抬眼向苏陌白看去。
不在苏夫人面前,苏陌白又恢复了他往常的沉稳,温润如玉的青年微微弯了眼角,是他一贯看芸娘的眼神。
仿似是不知情的模样。
芸娘尴尬的心绪略略收了收,想微微笑上一笑,却又脱口而出道:“快回去温书,莫让你阿娘说你。”
苏陌白点点头,只微笑着看她,并不说话。
她心中又不确定起来。
他究竟知不知道?
她一咬牙,支支吾吾道:“你若……听到什么谣言,千万莫往心里去……”
他眼中的笑意多了一些,问道:“哦?会是什么谣言?”
芸娘的心在胸腔里重重的蹦跶了一声。
前方马车已渐松动,车夫甩了声马鞭,芸娘轻咳一声,收回目光,低声道:“我要走了……”
韭菜忙忙垂下了帘子。
马蹄哒哒,马车渐渐跑了起来。
芸娘长吁一口气,韭菜又探出头往回瞧,讶然道:“二小姐,那呆子还在原处站着呢。”
咚咚咚,芸娘的心又蹦跶了起来。
这日众人用过晌午饭,到了晚间,左屹来向左老太太问安后,使人专程将芸娘唤到了外书房。
此时芸娘已将白日发生的事放在了一边,正在想着开拓买卖猛赚银子的法子。
芸娘坐在下首,下人奉上茶水,左屹先问了问她筹备买卖之事,芸娘只真真假假应付着,并不知左屹的目的是什么。
此时她心中还防守道:想窥探我的买卖,想的美!与你一文钱的关系都没。
然而这个话题只止步于随意的几句话,书房里又静了下来。
片刻后,外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房门一开,李氏纤细素雅的身形闪了进来。
芸娘万分诧异,心中以先入为主,立时起身将李氏护在身后,向着左屹呲牙道:“有何事你冲我来,总是为难我阿娘,算什么男人!”
左屹一愣,越发和蔼的向李氏招手,让她坐在椅上,这才苦笑道:“怎地总觉着为父要害你……”
他的心酸只来了一瞬,便开始解释他的意图:“此前为父将你们母女接来,掩饰要为芸娘招婿的私心,是为父的不对。然芸娘已大了,人生大事躲闪不过。既然到了要说亲事的年纪,为父总想着,能顺着你的心意,便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