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偷偷抬了眼皮往场中瞧去,果见苏陌白向旁边人一揖,神色肃然的往她这处而来。
她便一叹气,内心已经做好了要接受教育的准备。
苏陌白到了她身侧,低声道:“跟我走。”
她跟在苏陌白身后,心中颇有些惴惴。
两人往茶楼深处而去,到了人少处,苏陌白将将停了步子,转头要教训她,她忙忙抢着开口道:“小白哥哥好厉害,写的诗简直精妙绝伦,顶呱呱的棒!”
苏陌白心中的恼怒立时松了劲,只绷着脸盯着她道:“说好不来青楼,怎地又来了?”
芸娘做无辜相:“没去青楼啊,这不是茶楼?”
此时鹊仙楼各处已灯火明亮,从走廊处开着的窗户望出去,外间花灯也璀璨繁盛,令人仿佛置身繁花之间。
苏陌白眼前这位少女虽身着男装,周身却是掩藏不住的少女的娇美。
十五岁的少女如初绽荷花,只略略瞧一眼,便已有惊人的风姿。再不似六七年前所见时的雌雄难辨。
她一头乌发皆尽束在头顶,纤细的颈子毫无遮挡的露了出来,颈子上那一处烫伤已由紫黑转成亮红,每多看一眼,便令人怜惜几分。
她此时虽是嘴硬不认,可眼中却含了些哀求,他的心彻底软成了一汪碧水,只轻声道:“你既然不去青楼那边,便乖乖同我在一起。待会完诗,我便送你回左府。”
她便嘟了嘴不说话。
他便一叹气,抬手将她耳边鬓发拂开,道:“现下这般,你也扮的不像男娃啊!”
芸娘的风流倜傥可是成衣店的专业人员认证过的,怎能说她不像!
她刷的撑开纸扇,扇了两扇:“我现下这样,才是最标准的美男。”
她见苏陌白竟是一副忍笑的模样,便气馁的摆摆手:“我们潮流界的风格,你不懂。”
此时青楼那边已传来妓子们接客的热闹声,以往这样的声音常常同芸娘的买卖联系在一起。
芸娘听的心中痒痒,不由哀求道:“我好不容易出来一回,阿哥便让我过去瞧瞧……”
苏陌白眉头又是一蹙:“你不是说你自此能自由出入左府?”
芸娘便十分颓败。
她不欲同他耽搁时间,只肃了脸道:“你管我,你哪里管的到我?我今日就是要去青楼,就是要招惹青楼妓子,就是要尝一尝风流的滋味!”
话毕转身便走。
苏陌白见她竟顷刻间就已翻脸,不由气极,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于她,跟在她身后想了半晌,方扬声道:“我早晚能管的到你,将你锁在内宅里,再也莫想着走出来一步!”
芸娘转头笑嘻嘻道:“好啊,为了那一日的到来,加油!”便加快了步子跑下了楼梯。
苏陌白还欲去追他,司徒冬已出来寻他,一瞧见他,便急急将他拖进了茶楼。
他扭着脖子瞧见她如一只初初得了自由的兔子一般蹦蹦跳跳往青楼的方向而去,苦笑一声,只得由她去了。
说起青楼,江宁实则算青楼的大本营,其诸般经营手段都领先国。
芸娘在鹊仙楼里略略走了一转,只觉着这鹊仙楼的青楼虽看着极尽繁华,可内里实则比不上班香楼。
便看此刻在中庭跳的欢畅的歌舞,其舞姬的风尘之色便重了许多。
而在班香楼,便是曾扎扎实实接过客的赵蕊儿,上了岸成了舞姬这种清倌人时,一身的风尘气也是顷刻间便褪的干净。
这表面上瞧着是妓子个人素养,内里实则是老鸨子调教有方。
此时青楼里人来人往,便是上元日这般阖家团圆之日,前来捧姐儿的冤大头们也是极多的。
芸娘一边在心里为那些苦守内宅的正妻忿忿不平,一边又为眼前这样的大好形势而振奋不已。
京城的青楼比不上江宁的青楼,可京城的冤大头们,显见的比江宁的冤大头们舍得花银子些。
她一摆纸扇,做出一副财大气粗的倨傲相,向守在边上的龟公道:“把楼里的姐儿们都带过来,小爷好好挑上一挑。”
那龟公却站着不动,只提着眉瞧着她,面上似有疑虑。
芸娘十分懂行的一笑,探手进了袖袋,掏出一把银票往几上一拍,那龟公立时笑烂了脸,屁颠屁颠的去了。
芸娘忙忙将装大款的银票收进袖袋,接过杂役奉上的茶水喝过几口,那龟公便带着一行妓子站到了芸娘面前。
芸娘一个个打量过去,心中对江宁班香楼的追忆又盛了些。
眼前这数十位妓子,用胸衣商人芸娘那苛刻的眼神度量过,便多多少少都些缺点。
第一位,身段太过纤瘦,胸前那一对不够一两重。
第二位,太过丰腴,上半身虽瞧着规模喜人,可腰身又跟着粗了些。
第三位,身段还过的去,可露在衣裙外的一双腿却粗如房梁。
余下的几位,也都合不上芸娘的要求。
想寻个代言人,不是那般容易之事。
她老道的挥了挥手,龟公便又带着一行妓子们离去,未几,又带来数十位新面孔。
大厅遥遥而上的厢房里,一位华服青年凭窗而坐。
青年的装扮在平常看起来确然太过华丽,然在这恩客如云的奢靡之地,反而并无惹眼之处。
他许是累的慌,硕长的身子摊在椅上,一双长腿几乎不着力的耷拉在地,只靠一双脚跟抵在地面,免得整个人从椅上滑溜下去。
青年饮了一口茶,转头往窗外瞧去,锐利眼神便落在了楼下大厅里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身上。
此时那少年正摸着下巴,一双眼睛努力演出色眯眯和慨然惋惜的神色,又时时不经意的摸一摸袖袋,以驱使龟公不辞劳苦的将环肥燕瘦的妓子们一队又一队的带到少年面前。
殷人离眉头一簇,正要再细瞧,房门一响,闪进来一个汉子。
殷人离将目光收回时,便错过了他视线范围中的一幕。
第266章 下药(二更)
二层楼梯端头,正站着位强壮的男子。
男子一身中原装扮,却面带异相,不像中原人士。
他站在高处,目光顺着眼前台阶,一阶一阶,最后落到了楼梯底端不远处的那位少年身上。
唇红齿白的少年。
他的目光在少年还透着稚嫩的脸上瞧过,最后落在少年红艳艳的嘴唇上。
端着茶水的杂役从身边经过,正要往楼下大厅而去。
男子伸手一拦杂役,用番邦口音的中原官话道:“等一等。”
杂役探头见楼下那位少年还在一个一个的打量妓子,并没有急等着饮茶的样子,便停在男子身边,等候着这位大爷的吩咐。
只要愿意给赏钱,服侍谁不是服侍。
男子将粗糙大手探进衣襟,短暂的摸索,手中便多了一个小瓶。
杂役在青楼里需多年,早已熟知这里头的各种见不得人的事。
便是眼前这个小瓶,不混青楼的人或许不知,然他却清楚知道,在青楼里出现这种手指般大小的小瓶,其中往往是装着春药。
中了春药的妓子,他曾见过数回。
有当即便昏迷的,那是用来对付性子烈的女子。
有先发热后昏沉如醉酒一般的,那是恩客贪图情趣,希望伴随着一点点挣扎抵抗,为整个过程带来一丝刺激的。
还有用药前后无甚差别的,那是恩客受了诓骗,被骗子用无色无味的清水冒充药水的。
此时那番邦男子将小瓶的塞子打开,往茶水里滴了两滴不明液体。
是微黄的颜色。
男子收回小瓶,向着楼下大厅那位小少年的方向努努下巴,道:“拿去给他。”
杂役略略有些踌躇。
男子微微一笑,十分懂行的掏出一锭银子。
杂役点头哈腰的接了银子,脚步轻快的下了楼梯,往那小少年的方向而去。
楼上厢房里,殷人离身子略略前倾,低声向来着问道:“怎么样?”
进来的汉子抱拳道:“突厥二皇子已经进了兄弟们的包围圈,随时都可拿下。他带来的随从,旁的兄弟们一人盯准了一个。”
殷人离点点头,道:“先莫打草惊蛇,再等一等,人少了再动手,免得牵连平民。”
汉子应下,静静的闪出了门。
殷人离闭眼思忖着今夜的行动计划,半晌,睁了眼,又往椅上靠去。
他转首再往楼下大厅瞧去,芸娘装扮的少年此时正由杂役侍候着斟了茶。